江月近來過得有些煩悶。
在王府寄居兩年有餘,因家中男丁皆為國捐軀的緣故,頗得王府眾人禮遇。且生得婉多姿,格溫安靜,先前跟王府眾人得不錯,消息也還算靈通。那日玉嫵隨孫嬤嬤出垂花門,後來留意打聽,果真是去了外書房。
那之後,清漪院還開了小廚房,儼然一副主母的模樣。
這讓江月心裏更添了刺。
怎麼想都堵得慌。
最近天氣暖和,常在後院散心排遣愁緒。
今日原本在亭前觀花,瞧見外頭的僕婦匆匆通稟,留心問了句,才知道是周晏夫婦來了,王爺請孺人去外面陪客。
江月心中微沉,旁邊小嘉卻興高采烈,因聽說夢澤哥哥來了,急著想去見。
稍加思索,當即起迎出去。
隨伺候的丫鬟名瓊樓,雖沒能跟著江月去清漪院拜見,卻遠遠見過玉嫵。因清漪院那邊還沒靜,不由遲疑道:「既是王爺請孺人去見客,姑娘不妨等等吧。咱們畢竟是客居,若是搶在前頭讓孫嬤嬤聽見,怕會惹不高興。」
見江月面不悅,忙低聲道:「終歸是名正言順的孺人,姑娘萬不可任。」
「孺人?」江月哂笑,眼底浮起鬱。
要論出,鍾家是靠著苦讀科舉仕為,祖上並富貴功名,結親的韓家更是商戶,算不得清貴。
江家卻是北地將門,數代男兒換來累累戰功,不提祖上擔任過的職,單論那位名震邊塞的父親,職功勛便不是鍾固言那史可比的。當初江月姑侄回京時,皇后還曾親自召見,寬安。
後來住在王府時常與東宮往來,與淮王相識數年的分更非鍾家可比。
這座王府,江月早已視為歸宿。
即便未必有資格做王府正妃,以的出家世,爭個孺人有幾分希。只要能陪伴淮王左右,便是做媵也是很好的。
誰知這回賜婚時,皇上放著這般現的人不用,竟會找上那八竿子打不著的鐘家?
而那鍾玉嫵竟也當真擺起了孺人的款。
江月但凡想到這些,便覺口被人用棉絮堵住了似的,氣兒總是順不過來。
仗著旁邊沒外人,低聲冷嗤道:「不過是沖喜來的,被人強塞進王府,算什麼孺人。王爺當真要娶,也是親自挑中意的子,算什麼。」
這般僭越的言語,迥異於往常的知書達理。
瓊樓知道自家姑娘的心事,也知道被橫刀奪后的不甘,嘆了口氣,終是沒多說。
*
出了垂花門,迎面周晏夫婦正緩步醒來,中間牽著周夢澤。
江月瞧見們,頓時浮起笑意。
周晏夫婦卻是各自微詫。
為元后所出的嫡長子,周晏自名儒重臣教導,頗為端方。當初擇太子妃時沒找京城裏的高門顯貴,而是憑心意取了位外放地方的文臣之蕭令華,後來兩人誕下周夢澤,愈發深厚。
蕭家亦為勤懇,如今已是地方要員。
東宮的規矩僅次於皇宮,哪怕被廢為庶人,有些東西也是印在骨子裏的。
譬如這王侯府邸的尊卑禮數。
江月雖是功臣之,頗得禮遇,卻只是客居的份。從前周曜尚未親,後院無主,因著兩個孩子的關係,蕭令華來訪時,孫嬤嬤和徐司閨常會請江月陪同作伴。但如今既有了孺人,主客之間自然有先後之序。
周晏夫婦原打算徑直去映輝樓,見狀反倒頓住腳步。
倒是小嘉心無雜念,開口便笑,「夢澤哥哥!」
六歲的小姑娘雕玉琢,語聲如鶯。
周夢澤一尋常錦,見蹦蹦跳跳地過來,眼底不由浮起濃濃的笑,連忙快步迎上去,口中道:「你慢些跑,當心摔著。」說話間目四顧,瞧見近有座樹蔭掩住的涼亭,裏面桌椅俱全,便拿手指了指。
小嘉會意,遠遠朝周晏夫婦行了禮,而後極默契地往涼亭跑。
亭旁幾株海棠未凋,牡丹初綻。
兩個孩子有一陣兒沒見面了,甫一頭,也無需半點寒暄,頭對頭地圍著石桌坐好,周夢澤便將背後藏著的盒子掏了出來。那盒子並不貴重,是市井裏尋常可見的件,裏頭那核雕的小舟卻極為緻,窗扇人莫不鮮活。
小嘉捧著那小小的雕船,喟嘆出聲。
周夢澤瞧著眼睛,邊笑意更深,「喜歡嗎?」
「喜歡!」
極為歡喜的語氣,搗蒜般點頭時,其中歡喜遠遠就能看出來。
蕭令華見了,不由莞爾道:「怪道夢澤催著要早些來,原來又是給嘉備了好東西。」說著睇向江月,含笑招呼,卻也沒有去映輝樓的意思。
夫妻倆只管站在樹蔭下瞧著兩個孩子,便是江月主提出去瞧淮王,也不曾接話,只轉而詢問小嘉和的近況。
如此態度,已然擺得分明。
江月原想仗著從前跟東宮的,搶在玉嫵之前陪客人去映輝樓,算是暗裏較勁,給玉嫵個下馬威。瞧見蕭令華這模樣,反倒有些尷尬。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心中漸漸生出悔意,覺得不該如此輕率任,自取其辱。
這悔意蔓延開時,又化了怨懟。
——若非玉嫵被塞進來搶了孺人之位,也不至於落這般尷尬的境地。
都怪那鍾氏攪了王府的平靜!
江月暗自掐住掌心。
*
這點小波瀾玉嫵自然不知,這會兒正快步往外走。
雖說是閑居府中,的穿著打扮卻半點都沒懶,是以僕婦來請時,無需換施妝,便可親自迎客。只是清漪院離垂花門頗遠,玉嫵再快的腳程也趕不上江月近水樓臺,不免來得晚了些許。
出得門,一眼就瞧見了甬道旁閑談的那群人。
江月的影自是悉的,弱柳扶風似的姿,素凈秀雅的,含笑談吐之間分明跟來客極為稔。
的旁是位貌端莊的人,即使穿著簡素,那秀而立的姿態仍有出眾氣質,非尋常人可比。
再往旁邊則是剛被廢黜的前太子。
這會兒初夏天暖,他長站在那裏,縱使姿端然貴重,臉上卻仍有尚未痊癒的病態。
去年秋天的時候,這位出尊貴、志氣過人的太子便忽然生了病,日漸憔悴而又神不濟。太醫院費盡手段,東宮也尋了許多杏林高手,可惜都沒能瞧出門道來,只能竭力調養。到臘月天寒時,更是虛弱之極,令朝堂上揣測橫生。
雖說後來病漸漸好轉,但被病拖著,許多事顧不過來,難免疏忽。
這回慘遭廢黜,未嘗不是被病拖累。
玉嫵尚未出閣時,就聽父親私下裏提過,說太子周晏英明仁德,朝堂上極有建樹,若當真能承繼大統,必會是明君。而這位太子妃蕭令華,據與皇家偶有往來的魏婉儀所言,是個親和端方、進退有度的人,出雖算不上名門毓秀,行事卻擔得起東宮主人的份。
誇讚滿耳,玉嫵對周晏夫婦印象也極好。
只是從前尊卑有別,只可遠觀跪拜,無緣親見罷了。
如今他們造訪,前太子又是拖著病來的,玉嫵哪會怠慢?
到得跟前,朝兄嫂見禮后,玉嫵開口便是失迎怠慢的歉意。
蕭令華比年長十歲,瞧著秀盈的面歉然,不由失笑道:「原是我們來得突然,事先不曾招呼,府門離這兒就兩步路,片刻就能到。你住在院裏,又沒長翅膀,難道還能飛過來?既已嫁給了三弟,往後便是一家人,快別客氣了。」
說著話,招呼兩個孩子過來,同玉嫵往映輝樓走。
自然,也沒冷落江月。
但即便如此,親疏遠近已然分明,江月了個釘子,眸微黯。
不過想到映輝樓,眼底卻仍有浮起。
一行人過去,狄慎親自引路。
進了周曜養病的屋子,玉嫵聞見那藥味兒,頓時想起那日被周曜著脖子威脅的形來。原本還算輕快的步伐在進門檻時陡然變得沉重,瞧見病臥在榻的男人時,心中愈發覺得沉重了。
——這兩日躲在清漪院裏保命,險些忘了他這重病。
雖說冷眼威脅的姿態令懼怕,但英豪折翼這種事到底讓人惋惜。
瞧著病榻上的男人,笑意漸漸斂盡。
倒是江月許久沒見周曜,甫一進門,便將目牢牢鎖在了他的臉上。滿屋的藥味撲鼻端,從前率軍殺伐所向披靡的男人這會兒躺在榻上,再也不復先前激昂狂傲的英姿。
鼻中一酸,眼淚立時滾了出來。
就連在東宮歷練數年的蕭令華,眼圈都有些泛紅。
好在還有兩個孩子。
沒有人會告訴他們朝堂宮廷里兇險狠辣的惡鬥,周夢澤和小嘉所知道的,不過是淮王生了場病,只消太醫好生照料便能恢復如初。
這會兒見了面,他們也想不到重病將死、天妒英才這種事上,只管圍在榻邊聲關懷。
周曜縱晴不定,待孩子倒還耐心。
逗了孩子兩句,聲稚語也掃盡旁人的暗自傷心。
於是僕婦奉了香茶,狄慎和孫嬤嬤們退到外面候命,留眾人坐著說話。
就著糕點喝完兩盞茶,因時近晌午,玉嫵自然要提擺飯的事。
周晏夫婦在親兄弟府上也沒客氣,只說隨意安排即可。
倒是周曜微抬雙眸,瞧向玉嫵。
其實自打玉嫵進了門,他的目就好幾回落在的上,只因周晏夫婦在場,不曾多說話罷了。但每回目在兄嫂間逡巡時,總還是會忍不住瞥一眼,從頭頂的發簪花鈿,到淡淡描畫的眉目,再到夏日薄衫里纖細的腰肢,角下出的珠鞋。
今日打扮得清麗,寬鬆的領口出鎖骨和前的,也出脖頸間紅的線。
那上頭應是戴著吊墜之類的東西,藏在衫遮蓋的口。
裳是麗的海棠,襯得前堆雪般白。
周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初見。
春漸老,薄妝華蹲在榻前,他的指腹落在頸間,那樣溫脆弱的。
只不過於而言,那記憶恐怕不甚愉快。
他下意識挲手指,似乎還能覺到彼時的膩,臉上卻仍是那副病懨懨的樣子,道:「聽孫嬤嬤說你邊有極擅廚藝的小丫鬟,王府這些菜兄嫂都吃膩了,今日便們下廚。不必多講究,做些家常的便可。」
說話間,目直直落在眉間。
玉嫵心裏原就暗藏懼怕,對上那雙眼睛時仍覺心有餘悸,便垂眸道:「妾這就去安排。」
說著話,告了失陪,自去清漪院安排午飯。
蕭令華也款款起,只說孩子們在屋裏實在有點鬧騰,於病人靜養無益,便上江月去外頭看孩子。
離開時順道掩上屋門,只留兄弟倆在屋裏。
——各自落難后好容易了面,他們定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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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嫵:沒想到呀,最先派上用場的竟然是投喂食。
周曜:難道你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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