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以西,邊境起了烽煙。
自從戰事開打,便有源源不斷的流民,從關外退回到關。
蘭家的兒郎們外出作戰,留下的眷則守在城,穩定城中百姓。
蘭家在城門外支起了粥鋪,為流離失所的百姓施粥。然而戰事席卷得終究太快,關外涌進的流民,很快就超出了河西城能承的范圍,鄉間的道路上,可以看見衫襤褸的行人。
這幾日,姜玉瞧見蘭家幾個嫂嫂忙得腳不沾地,詢問侍,得知們在忙著安置流民,便在一日清晨,也讓侍帶著自己,去到城門外們支起的棚子里。
天才亮,棚子外就排了長長的一支隊伍。
貞公主一來,便引起了人群的。眾人得知紛紛下跪,朝公主朝拜。
近旁一片靜默,姜玉朝他們做手勢,聲音清亮:“起來吧。”
百姓們恭恭敬敬道謝,一直到公主的從他們眼前過,才敢站起來。
姜玉在侍的陪同下,往走去,一里院,喧鬧聲頓時清凈了許多。
姜玉在院,一眼就瞧見了一張悉的面容。
熱氣氤氳里,蘭澈手里捧著一碗粥,一邊喝粥,一邊與立在他側的年輕婦人談,說著說著,蘭澈擱下碗,摟住子親吻起來。
姜玉沒料到撞見這一幕,因禮低下頭來。
而那年輕婦人,正是蘭澈的新婚妻子,懷了七個月的孕。大夫說懷的是雙生子,小肚隆起得比尋常子都大。
院子里沒有旁人,唯有的幾個仆從也并未流出異樣神,仿佛對這對年夫妻打罵俏的舉,早已習以為常。
過了會,蘭澈終于發現了姜玉,臉上笑容一頓,慢慢松開了懷里的妻子,道:“公主來了?”
姜玉過門檻,目落在蘭澈俊朗的面頰,便瞧見蘭澈在注視下,臉頰生出了一緋紅。
一個八尺英武男兒,大早上與妻子卿卿我我,被外人撞見,總歸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畢竟這與蘭澈從前在姜玉面前,表現出來英勇形象大相徑庭。
姜玉仰起頭,眉眼輕彎:“表哥與表嫂恩極了。”
蘭澈咳嗽一聲,不好意思地應下了這話,道:“這個時辰,城門該開了,我帶人去巡察一二,你二人慢慢聊。”
目送蘭澈離開的影,姜玉才移開目,看向側的子。
清晨的晨曦給側,婦人的臉頰鍍上一層和的影,穿了一寬松的淺藍蘭花紋瀾,給姜玉屈膝行了個禮。
姜玉趕扶阮瑩起,道:“表嫂懷了七個月的孕了,以后在我面前,可以不必行禮。”
阮瑩用袖子了下額間汗珠,笑著應下。
有奴仆搬來椅子,伺候夫人坐下。姜玉看向一旁冒著騰騰熱氣的鍋鼎,道:“我來幫你施粥吧。”
阮瑩手撐著腰,趕又要起來,道:“公主千金之軀,這些事留著我來做便。”
看姜玉穿著樸素,有意要低調行事,今日出來,頭上一簪環也沒有待,可哪怕未施黛,在這糟糟的環境中,也顯得格格不,就像是落凡塵的仙子一般。
阮瑩知從小生慣養,恐怕從未干過重活計,連忙讓奴仆上去制止。
“公主關恤百姓,今日來此,百姓都知道公主的善心了,然而這些活太辛勞了,還是由我來做吧。”
姜玉已經卷起了袖擺,轉過頭來,笑著道:“表嫂休要這樣說,左右我在府上閑著也無事可做,母親也勸我來這里幫嫂嫂,表嫂懷了雙生子,照樣整日勞碌,我又怎會有怨言嫌累?”
石榴樹葉沙沙搖,幾片花葉落在淺青的裾上,春襯得姜玉的笑意溫。
“那我和表嫂著來可好?表嫂也得為了腹中的孩兒著想。”
阮瑩一愣。這些日子來,確實勞極了,家中幾個長輩,忙著去安置流民,讓來干最輕松施粥的活,也不用出去拋頭面,雖說如此,仍手臂發酸,每晚回去都是苦不堪言。
要安置的流民實在太多,整個蘭家再龐大,便是加上仆從,人手也遠遠不夠。
但阮瑩還是有所顧忌,問:“太子殿下離開前,有囑托過蘭家好好照顧公主,若公主太過辛勞,傷了子,殿下得知,恐會怪罪。”
姜玉走到鍋前,握著勺柄,試著舀了一下鍋鼎中的粥,道:“不會。”
姜曜忙著軍務,還沒閑暇到那種地步來管。
大昭的兵馬在前線作戰,在后防線上,做一些能力所及之事,幫前線解一份憂也好。
遠嫁和親,在塞北苦寒的草原上走了近兩個月,早就遭過極端的環境磨礪,白日吃食,夜里睡帳篷草炕,沒有金貴到不能勞累的地步。
蘭家上下籠罩著在焦慮的氣氛中,要日日坐在府邸上,仍像此前一樣錦玉食,才無法心安。
姜玉轉過頭來,道:“表嫂,讓我留下吧。”
面對的再三請求,阮瑩也不敢拂的面子,松了一口氣答應,只不過仍然覺得不妥。
想著,今晚回去與家中幾位長輩商量,勸公主安心待在府上。
晨撥開云層,外頭流民的喧鬧聲,過墻傳進來。
姜玉走到外頭,巧就撞見了幾個流民圍在蘭家的粥棚旁喧鬧。
幾個人見到公主出來,頓時噤若寒蟬,退了一步,不敢再上前來爭搶。
接著,他們驚異地瞧見公主走到粥鍋邊,接過婆子手上的勺柄,往碗里舀粥。
這一幕,就連一旁蘭家的婆子也給愣住了,“公主您這是?”
“我來施粥。”
公主出聲,輕喚了一聲,那婆子才回過神來,將那碗公主舀了的粥,遞到流民手上。
一個十一二歲的男接過碗,怯怯地朝姜玉看了一眼,與對視一眼,看公主溫含笑,手上一頓。
“看什麼?”
在公主后護著的士兵,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呵斥。這些士兵從軍營里出來,自然個個魁梧兇猛,往那里一站,便是一堵人墻,氣勢鋪天蓋地下來。
男趕低下頭,不敢再看,舉過碗,將已經涼了的粥囫圇喝下去。
他再將碗遞過來時,明顯出于對公主的敬畏,手有些抖,卻還是忍不住去瞄公主。
在他們這些黎民百姓心中,皇室公主一直不敢仰的存在,今日卻放下段,來給流民施粥,那他們自然是能看一眼便是一眼,心里也生出了對公主的好……
公主卻已經側開,去給旁的碗布粥了。
人群繼續往前行進,這一次明顯有序了許多,但凡來領粥的人,都對蘭家恩戴德。
流民顛沛流離,上頓不接下頓,能有一餐勉強飽腹,已經算極其幸運,哪怕是一只泥碗千人嘗過,又怎麼再要求其他?
姜玉目落在泥碗上,眉心微微凝住,再往遠看去。
人群烏泱泱的,一眼看不到盡頭……
傍晚,姜玉回到府上,沐浴后就上了榻。
蘭惜坐在床邊,幫輕輕按,舒緩上的疲勞。
蘭惜著兒面頰,長長的睫,投下細的一排影,道:“當年你阿爹閑不住,就喜歡在外行走,那時他勞累了,都是我幫他按的。”
姜玉被得實在舒服,喟嘆了一聲,連日來在張氣氛中,難得的閑適,轉過,拉住蘭惜,和一同上榻休息。
母二人共枕,訴說夜話。
蘭惜道:“你外祖晚上來找過我,說施粥一事,你若是嫌辛勞,可以不必日日去。”
姜玉著黑乎乎的帳頂,道:“確實辛勞,今日站了一日,腰酸背痛。可若是我明日便不去了,落在外人眼中,豈非是我金貴怕累,才一日就堅持不下去了?既然去了,那便再往后撐著幾日好了。”
蘭昭儀聽如此說,知真心想去,也不再阻攔。
西北戰事不斷,姜玉每日去城外施粥,起初蘭家人對此還多有勸阻,然而見姜玉日日如此,并未出一怨言,也不再勸阻。
總歸公主恤百姓,流民,傳出去也有益于公主的名聲。
這日清晨,姜玉施完粥,總算得了清閑。
阮瑩拉著姜玉到一旁說話,二人這些日子相,已經悉了對方。
阮瑩拉過姜玉的手,搭在腹上,去胎兒靜,姜玉按了按,覺掌心被踢了一下,道:“真了。”
阮瑩看如此驚奇,面紅潤:“公主以后與殿下也會有的。”
姜玉笑容微變,阮瑩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正要換個話題,卻聽姜玉道:“談這個太早了,他說我子骨沒完全長好,現在不要有孕……”
阮瑩見愿意敞開心扉和自己談這事,長松一口氣,道:“可公主也得為自己謀劃,早點為殿下開枝散葉,能誕下殿下的子嗣,總歸是好的。”
太子與貞公主的事,阮瑩頭一回聽到,也是詫異得說不出話來,聽說太子對公主極度寵,二人日日同住軍營。
可阮瑩總是擔心公主會吃虧。
這世道于子總是過于苛刻。民間將二人的事傳得轟轟烈烈。可太子至今,也沒對外界做出任何的回應,就讓公主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他。
那等戰事結束之后,他是否會求娶公主?又或是,只納公主為側妃,就讓當一個侍妾,侍奉在側。
退一步講,倘使太子殿下對公主失了興趣,棄之敝帚,到時候公主怎麼辦?
天下還有哪個男子,會再敢求娶公主?
出于這些考慮,阮瑩擔憂,太子不愿公主過早懷孕,實則是不愿讓公主懷上他的孩子。
十七歲,也不小了。
放在民間,早就嫁人生兒育了。
阮瑩看坐在自己側的,那一雙明眸湛然,白玉鑲珠一般,勸道:“天下沒有哪個男人,是不想自己心的人為自己開枝散葉的,除非就是打心底不想……”
將心中的擔憂一一說給姜玉聽,希以此來警醒。
阮瑩問:“太子殿下最近有給公主送信,向你報平安?”
姜玉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阮瑩問:“那公主擔憂殿下嗎?”
姜玉向遠方的石榴樹,眼中倒映著搖的樹葉,笑容淺淺:“他在前線打仗,我若是擔憂他,也不能立即見到他。”
阮瑩握住的手腕,“若一個男人真的對你上心,自然時時刻刻想著你,怎麼會讓你日日在擔憂中?
阮瑩道:“你的澈表哥哪怕出門在外,哪怕再忙,也會日日給我捎信報平安。”
不寫信,就能說明一些問題。
現在外頭與秉持一樣想法的,又何止一個?
都在看戰事結束,太子究竟會如何待公主。是將帶回長安,還是讓將留在西北。
一陣風掠過,石榴樹搖。
姜玉聽到一陣喧嘩聲,與阮瑩對視一眼,走下臺階,當是又有流民過來。
兩隊士兵涌巷,隨后而來的是刺耳的馬蹄聲。
轉角跪下了一片人,朝著一個方向磕頭:“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回來了?”阮瑩下意識去看姜玉,見姜玉已經小跑往巷口去了,幾步之后,又停下,淺綠裾被風吹起,看著遠方巷口。
一人一馬慢悠悠出現在巷口,那馬上的男子一騎裝,英武不凡。
阮瑩詫異,在一旁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姜玉仰起頭,到他馬前,問:“你今日怎麼來了?”
這話說完,姜曜眉心一下蹙起,看向遠方,許久才低下頭,語氣不悅道:“姜玉,你不記得了?今日,是孤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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