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
法事舉行的十分盛大。
薑宛卿同各位員夫人給災民分發食。
大人們排一隊, 領饅頭。
孩子們排另一隊,領糖果。
薑宛卿一眼就看到了排在其中的未未。
未未長大了一歲,量已經接近年男子, 站在一群孩子堆裏宛如鶴立群。
但那一臉的與期待讓未未和邊所有的孩子融為了一,毫不突兀。
未未很克製地沒有喚出“姐姐”兩個字,他和薑宛卿好久沒有這樣在下見麵了。
薑宛卿給了他兩包糖。
旁邊的小孩立即指出來:“為什麼他的最多?”
薑宛卿了那個小孩的頭:“因為他最高, 糖自然要吃得最多啊。”
孩子們立刻接了這個說法, 並且暗暗發誓要更快一點長高才行。
“殿下也來了。”拿著糖離開的時候,未未飛快低語。
薑宛卿有點意外,和風昭然在明麵上水火不容,當別人在風昭然麵前提起這場法事時, 風昭然給出的評價是“興師眾,勞民傷財”。
環顧了一圈, 並沒有看到風昭然的影。
未未是不會騙,大約是風昭然真的來了,但又見這裏人多,不能被旁人看見,所以他回避了。
薑宛卿接著忙碌, 開始發饅頭。
孩子們要糖果是不會多要的, 但災民們有些是才從城外來的, 得狠了, 會哀泣求多給兩個。
發到一人麵前的時候, 那人低低道:“娘娘,行行好,多賞一個吧。”
薑宛卿拿饅頭的作僵住。
這是, 風昭然的聲音。
然而麵前這人活便是一名災民, 服上滿是泥點子, 頭戴著鬥笠,傴僂著。
薑宛卿有種衝想掀起他的鬥笠,也許鬥笠底下隻是個聲音相似的陌生人。
“娘娘。”可憐的災民催促,出手。
這隻手之前一直在袖子裏,它修長潔白,文雅非常,與這一的打扮殊不相襯。
薑宛卿飛快地把饅頭放在這隻手裏。
“後麵有齋堂,還可以去喝粥。”薑宛卿待。
災民忙不迭道謝。
眷們連忙抓機會奉承:“太子妃娘娘著實是心善。”
“自然了,畢竟是薑家之,咱們王妃的親妹妹。”
“到底是薑家出來的……”
薑宛卿發完饅頭就去了後院。
沈慕兒在後院,已經將風昭然安排進了廂房。
薑宛卿推門進去,就見那位災民已經摘了鬥笠,正在就著茶水啃饅頭。
“殿下,你怎麼來了?”
“從堤上過來,看著這裏著實熱鬧,就進來瞧一瞧。”風昭然道,“饅頭蒸得不錯,又白又暄,個頭還大。”
“那是,畢竟本宮這裏不差錢。”
不僅姚城的達貴人都紛紛解囊隨敬,慶州其它城池的眷們也都帶著自家老爺的誠心與禮敬前來。
風昭然沉默了一下:“你用了薑元齡的名義。”
“自然,慶王妃的招牌在慶州可值錢了,不用白不用。”
“……你不介意?”
“介意什麼?”薑宛卿坐下來喝口茶,站了半天,也有些酸了,便踢了鞋子,擱在凳子上,一麵輕輕捶著,一麵閑閑道,“介意錢多,花不完?”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大概是在荒園的時候——在風昭然麵前就是這般毫無形象可言了,什麼德範全丟到了腦後,一切怎麼舒服怎麼來。
至於風昭然怎麼看,不在的考慮範圍。看不慣更好,最好眼不見心不煩,把打發走。
此時風昭然看了一會兒,忽然握住薑宛卿的小。
薑宛卿一僵——這人有某種癖好,接近腳的部位落進他的掌心,讓頓時有點張。
不是吧?天化日的,難道鞋都不能在他麵前嗎?還穿著子。
風昭然的手了,並沒有往下挪,而是輕輕替薑宛卿小,他的力道恰到好,掌心的溫熱剛好上來,十分舒服。
“放鬆。”風昭然道,“僵得跟木頭一樣,孤又不會吃了你。”
薑宛卿想不想“吃人”的時候是有變化的,比如眸子的會變得格外深一些,聲音也會格外低沉一些。
薑宛卿瞧著他神還算如常,當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放下心來。
風昭然的五指修長,薑宛卿站了一上午的小在他的掌心裏像是變了一淌水,忍不住嗯了一聲。
秋日的明淨,照在屋明如秋水,這一聲綿而,像小貓在哼唧,直鑽進人心裏。
風昭然整個人頓了頓,然後收回了手。
薑宛卿若有所失:“……不了?”
“累了。”風昭然拿布巾了手,繼續啃饅頭。
薑宛卿也不勉強,自己著。
之前見他啃饅頭,原以為他嚐嚐災民的夥食,這會兒見他接著啃,才發現不是:“了?沒吃飯嗎?”
“沒顧上。”
薑宛卿沒有跟他去過堤上,但見過他登基之後忙於朝政的模樣,送進書房的飯食常常是被原封不地退回來。
此時已過了飯點,災民這麼多,廚房裏怕是什麼也不會剩下。薑宛卿就在屋子裏找了找,找出一隻紙包。
油紙原是包著粽子糖的,但此時隻剩最後一粒了,乃是網之魚。
遞給風昭然:“湊合著吃吧,好歹有點甜味,比幹嚼饅頭強。”
風昭然沒有接,隻是看著,目有些深沉。
薑宛卿覺他近來好像總是有這種眼神看。
然後風昭然低下頭,噙住那顆糖。
掠過薑宛卿的指尖,好像停頓了一下。
薑宛卿覺得指尖好像被燙了一下,但快得幾乎不存在。
隻是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眸子深深,好像他想吞下去的並不止是一顆糖。
薑宛卿的心跳了一拍,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是直接把那顆糖咽了下去。
“你沒吃過粽子糖?”薑宛卿訝然。
粽子糖原本從南方民間傳出來的,用飴糖加玫瑰花或鬆子仁製,一小粒一小粒的,因為形似粽子而得名。
雖然沒有真的粽子那麼大,但也並非容易一口吞下去的大小,未未算是吃糖的,一顆糖也要在裏含上半天才咽。
再一想,粽子糖出民間,難登大雅之糖,宮裏確實沒有,風昭然的年又特別短暫,沒有好奇坊間零食的機會。
“這個不是直接吞的,是慢慢含在裏等它化,糖都是這樣的,嚐的就是一個持久的甜味……”
還想問他不會從來沒有吃過糖吧?也不對,至在他更小的那幾年,跟在越貴妃邊,桂花糕都常吃,怎麼會沒有糖?
絮絮叨叨的,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在做這樣瑣碎的事,瑣碎得接近於廢話。
風昭然一直看著。
在不悉或是不放心的地方,向來是端然有禮,絕不多走一步路,也絕不多說一個字。
能讓小叭叭說個沒完的,便說明現在很放鬆,很安然。
他很喜歡這樣,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滿滿地漲在膛裏,像是春水那樣往上漲。
他在心裏到底是有多可憐?怎麼會連糖都沒有吃過?
他想吃的本不是糖,而是別的。
太想了,想一口吞掉。
但眼下還不能吞,所以他隻能吞糖。
這小傻子什麼都不知道,還在不厭其煩地教他怎麼吃糖。
這一個瞬間,夢裏那個永遠撲火飛蛾般撲上他的孩子和薑宛卿重疊了,他無法按耐自己,向出了手。
“篤篤”,沈慕兒在外叩門,聲音傳進來:“娘娘,古家的郡主來了。”
薑宛卿全然沒有留意到風昭然剛剛抬起來的手,就算注意到了,也隻會以為他想去拿饅頭。
穿上鞋子,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向風昭然道:“吃完就快走吧,這裏有不人見過你。”
就在叩門聲響起的時候,風昭然已經收斂起心中那洶湧的妄念,隻有聲音一時無法保持素日的清冷。
他低低嗯了一聲。
*
這兩天來姚城的眷特別多,薑宛卿昨天便從城的一位眷口中得知了古淑範來慶州的消息。
古淑範的外祖家就在城。
說起來同城那位礦營指揮使還是世。
慶州雖然遭了水災,但對於貴人們來說,不過是雨下得大一些,街上礙眼的窮人多一些,價貴一些,其它並沒有什麼不同,並不妨礙他們的人往來。
古淑範來慶州是為了給外祖母賀七十大壽。
這場法事掛了慶王妃的名頭,在整個慶州傳得沸沸揚揚,古淑範也得到了消息趕來。
薑宛卿趕到的時候,古淑範正被諸位眷們圍擁著奉承。
“薑宛卿,你如今不單是膽子大了,連架子也大了嘛,要人三催四請才麵。”
古淑範瞧見薑宛卿走進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尖酸傲慢,“怎麼,不是怕我揭穿你的老底吧?”
薑宛卿看著古淑範,微微一笑。
自從進桐城荒園,的覺便像是和舊日的世界隔絕了,來到姚城也瞧不見京城的影子,從前那些人和事,真的仿佛如同前世一般。
但看到古淑範,前世便又回來了。
“慕兒,替本宮掌的。”
沈慕兒答應一個“是”字,上前抬手便是一掌。
古淑範完全被這一掌打懵了,手裏還端著茶盞,愣了片刻才暴怒起,茶水潑了一,“你敢打我?!”
“郡主定是趕路趕得有些急,腦子不大清醒吧?”
薑宛卿走向主位坐下,臉上有著溫和的笑容,“本宮是太子妃,你直呼本宮的名諱,乃是不敬之罪。這若是在京城,好歹要足幾個月。當然了,這裏不是京城,沒那麼多規矩,本宮便賞你一記耳,替你醒醒神。若是醒了,就坐下好好說話,若是一掌不夠,本宮就再賞你幾個。”
古淑範氣得渾發抖:“薑宛卿,你還真把自己當碟菜了!太子都朝不保夕了,你這太子妃你算哪蔥?!”
薑宛卿朝沈慕兒略一示意。
沈慕兒帶著道觀裏幫忙的仆婦上前,按住古淑範,擋開古淑範帶來的下人。
這些仆婦原本都是前來投靠的災民,對薑宛卿敬若天神,且一個個強壯,古淑範帶來的侍嬤嬤本不是對手,一個個被推出老遠。
古淑範驚慌失措:“薑、薑宛卿你要幹什麼?你不過是個庶,如今扯著齡姐姐的名頭在這裏作威作福——”
薑宛卿端起茶盞,吹開浮葉,慢吞吞開口:“打。”
這次手的不是沈慕兒,而是一個力大的仆婦。
仆婦可不管什麼郡主不郡主的,娘娘施饅頭施房子,讓大家有了安之所,有一口飯吃,誰敢罵娘娘一句,誰就該打。
打死都是該的。
兩記耳下去古淑範就徹底找不著北了,劇烈的痛楚像火一樣能燒毀一切尊嚴和理智,隻要能讓別挨打了,做什麼都可以。
古淑範尖:“我錯了,我錯了,娘娘,我知道錯了!娘娘!”
薑宛卿沒想到崩潰得這樣快,才不過兩個耳而已。
在們一起度過的時代裏,薑宛卿不止一次見過古淑範的侍犯被罰跪在瓦片上互扇耳,要麼扇腫臉,要麼跪出,否則一直不能停。
暴力總是讓人畏懼,薑宛卿記得自己小時候很是害怕古淑範那群人。
但又礙於禮儀,不得不和們在各種場合中相遇。
那個時候隻求離這些人遠一些,希這些人能當不存在,但們偏偏每一次都會在第一時間就找到。
時代的畏懼和怯懦在這一刻像是被滌淨了,年的薑宛卿可以溫有力地轉回抱那個總是提心吊膽的怯,告訴:“看,這些人,隻消打一頓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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