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
次日清晨, 風昭然留下張述坐鎮姚城,供應軍需,然後率領南疆軍與城的人馬匯合, 揮師北上。
這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一切就如空虛所占——萬事大吉。
隊伍快要出城門的時候, 後麵一匹快馬追上來。
是沈慕兒。
河堤雖已修好, 但尚須雨季洪峰的一場考驗,沈懷恩與沈慕兒留在姚城守護那座才建好的河堤,也幫著張述打理河運事宜。
沈慕兒給薑宛卿準備了禮,乃是親手寫的山川水文誌。
薑宛卿不懂水文, 但對於天下山川悠然神往,拿到書如獲至寶。
等到此戰結束, 終有一天,會按書索驥,把上麵的名山大川皆走個遍。
空虛從沈慕兒過來,便打馬往這邊蹭——沈慕兒連話都難得跟他說幾句,禮是不可能的, 不過要是能跟沈慕兒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於是空虛憋了半天, 道:“沈姑娘這是來送娘娘呢?”
沈慕兒:“不然呢?”
空虛底下就不知道怎麼接了。
老實說, 薑宛卿同空虛。
空虛在任何人麵前都能舌燦蓮花, 唯有到了沈慕兒麵前, 舌尖上的蓮花就打結。
空虛曾經跟薑宛卿訴苦:“貧道能怎麼辦呢?貧道一張,沈姑娘就以為貧道是衝們家那本書。”
薑宛卿當時笑瞇瞇地看著他:“哦?道長不是衝書麼?”
“當然不是!”空虛口而出,想了想, 更正, “……不全是。”
此時空虛吭哧吭哧憋出一句, 沈慕兒沒搭腕,掉轉馬頭之時,從懷裏掏出另一本書,扔到空虛懷裏:“礙於祖宗規矩,道長想要的那本書我不能出借,但是可以抄錄,這份是手抄本。”
空虛捧著書,整個人完全呆住。
直到沈慕兒在馬上走遠了,他一口氣才從膛裏悠悠****地出來,對著沈慕兒遠去的背影高聲道:“我會好好看的!”
沈慕兒沒有回頭,隻揚了一下鞭子,算是回應。
空虛對這本書心心念念,一是因為求知若,二是為了解風昭然那奇怪心痛之癥。
但此時他顯然兩者皆忘,隻滿麵紅地把書抱在懷裏,像是抱著新一代的傳家寶,覺下一瞬就要把它擺在香案上供起來。
薑宛卿默默想,風昭然怕得等不到他從書裏找到解救之法了……
不過無所謂,風昭然這病隻在一個人麵前犯,等不在了,他這病也就不在了。
薑宛卿上一世隨軍的時候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麵,行軍時就在馬車裏,駐紮時就在帳逢裏,幾乎沒有在外麵過麵,生怕給風昭然添麻煩。
這一世卻是熱鬧得很,風昭然雖然忙於軍務,但有芙渠和未未,再加上空虛,隨時都能湊出一桌葉子牌。
等到過了慶州,越先安率領大軍前來匯合。
此時朝廷已經得到消息。
京城升平日久,無論文武員皆是有樣學樣,跟著皇帝和慶王,在酒池林裏泡得昏昏沉沉,一時竟調不出一支像樣的大軍。
軍費早就被上上下下瓜分得差不多,舉國上下唯一一支軍餉領嚴實的軍隊是林軍。
但林軍要守衛京城,不可能外派。
皇帝便命滁州指揮使、勇毅侯程勇就地迎戰,阻擋叛軍,慶王自請出征,拿了最高規格的金令,沿路各州皆聽令行事。
隻是慶王還沒到滁州,程勇就先降了。
越先安經百戰,卻未打過這樣的仗,因此有些疑慮:“莫非有詐?”
風昭然搖頭:“若是旁人,有可能,程勇不會。”
薑宛卿想起來了,程勇最最心的小妻子,死在了皇帝的寢宮。
還是以最最悲慘的模樣死去。
上一世裏,風昭然大軍得勝,主京城,薑宛卿一直覺得是因為越先安驍勇善戰,風昭然領軍有方,但現在隔著一段時回頭看,風昭然之所以能吹枯拉朽勢如破竹,其實全多虧皇帝本人。
這座江山已經被皇帝自己折騰得隻剩一副空殼,表麵鮮,裏早就蚊空了。
程勇一麵投降,一麵安排了人去接應慶王,打算將慶王的人頭當作見麵禮。
但一場春雨連綿,阻了慶王的行程,當收到軍報的時候,慶王距離滁州尚有五十裏。
請君甕的計策行不通,久經沙場的老將與一向自負的英勇親王短兵相接,在滁州與雲州的際之,大戰一場。
慶王此生有一大憾,便是覺得生不逢時,天下過於承平,他一武藝與軍法隻能在獵場裏消磨,平白讓隻會舞文弄墨的風昭然在朝堂上威風那麼久。
風昭然起兵,矛頭直指慶王上下包庇、貪墨修堤款、致令黃河決堤,百姓蒙難,河運中斷,哀鴻遍野,要為民請願,請皇帝斬慶王以平民怨。
皇帝接到這封奏章的時候然大怒:“朕就知道此子早有異心!”
慶王卻是意氣風發。
他的機會來了。
風昭然為他提供了戰場,就如為名伶提供了舞臺,他此去不單能將風昭然斬於馬下,還能名垂青史,為一代明君。
他甚至連自己死後的諡號都想好了——武。
非此字不能形容他輝煌的一生。
他將一馬當先,先斬了那個背主投敵的程勇,再打敗越先安,最後活捉風昭然,凱旋而歸。
隻是他沒有想到,還沒有到越先安,他被程勇一刀劈去了半隻頭冠。
這一刀劈去的好像還有慶王所有英武與勇氣,所有的雄心都隨著那隻金冠一起破碎,他清晰地覺到刀鋒是如何著他的頭皮掃過,隻要他滾落得再晚一點點,被劈兩半的就是他的腦袋。
他在二十年間常把別人的生死拿來取樂,而今才真正嗅到死亡的氣息。
慶王被部屬扶回營帳的時候幾乎站不直,本沒辦法相信那個連妻子死了也隻敢默默扶柩回鄉的半老武將揮起刀來竟是那樣可怕,他那些被手下誇上天去的刀法,在程勇的刀下就像是大姑娘在玩繡花針。
“退,退!”慶王嘶聲喊,“退回京城!”
京城有林軍!
有劉錕!
那是他們最後的指!
薑宛卿覺得他們倒也沒有指錯,上一世京城確實是靠著劉錕一直撐到了最後。
最後如果不是風昭然勾搭——不是,聯絡上了薑家,那一戰還不知要持續多久。
一旦戰線拖長,風昭然的補給便不一定跟得上,到時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上一世薑宛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一世卻多了一擔心。
擔心風昭然犯傻。
原則上說,風昭然的人生跟“犯傻”兩個字是沒有半文錢關係的,但好像遇上,他的腦子就會變得不大好使喚。
?輕?吻?羽??獨?家?整?理? 這一日,薑宛卿的擔憂應驗了。
那時薑宛卿和芙渠正幫著空虛治療傷兵,越先安過來找。
越先安生得和越妃有幾分相似,但皮曬得黝黑,個頭也不是很高,除去鎧甲的時候就會出一煙管,往路邊一蹲,活像一個在地裏幹活的農夫。
但一旦穿上鎧甲,拿起長/槍,他整個人就變得神威凜凜,殺氣如霜。
兩軍匯合的時候,薑宛卿見過越先安一次,以晚輩之禮拜見長輩,越先安則以臣下之禮拜見太子妃。
越先安不是擅言辭的人,薑宛卿和長輩也沒什麼好聊的,兩人客客氣氣地結束了初見。
所以眼看著越先安找來,薑宛卿心裏就“咯噔”一下。
“娘娘,去勸勸太子吧。”越先安開門見山,單刀直,“薑家的信送到軍中已經三日,殿下卻遲遲沒有回信。張述說,殿下是怕娘娘傷心。”
薑宛卿懂了,“薑家的信”,指的是“薑元齡的信”。
慶王鎩羽而歸,薑元齡以及薑元齡後的薑家了旁的心思。
薑宛卿洗淨手上的,問空虛要了幾味藥材,給風昭然燉了一盅湯。
去大帳的時候,底下的將領們正在商議軍,暫避在一旁,等他們商量完了再進去。
將領們離開後的大帳有幾分空****的,風昭然了眉心,拿起案上的一封信。
信紙折同心方勝,上麵有風幹的花瓣,乃是有人心製造的花箋。
他把信在手裏,隻是看著,沒有打開。
薑宛卿捧著湯走進來。
風昭然幾乎是反一般,把信在了文書底下。
薑宛卿把湯端給他,下朝那文書點了點:“怎麼不拆開看看?姐姐還在等你的回信。”
風昭然的表有點奇怪。
有點尷尬,又有點慌,還有一心虛,看上去好像被捉在床似的。
薑宛卿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會在風昭然的臉上看到這種表,一時愣住。
風昭然從的反應裏猜到了自己的模樣,本來還想挽救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破罐子破摔一般,“過來,讓孤抱一抱。”
薑宛卿繞過書案,走到他麵前。
他摟住的腰,把頭埋在前。
“孤若是回信,你會難過,對不對?”
風昭然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沉悶,“但即便你會難過,孤也還是應該回信,對不對?”
薑宛卿輕輕著他的頭發,聲音很輕,但很清晰:“對。”
這才是他。
他一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一個人的喜怒和千萬人的生死,本不能相提並論。
“可是孤……”
風昭然很難說下去。
薑元齡是他布局最早、為時最長的棋子,也是最有力的棋子。
過這顆棋子,他可以左右這場戰局。
他沒有理由不回信,他也不止一次打算回信。
但每一次提起筆,眼前就會出現薑宛卿的臉。
看著他,有時候是微笑,有時候是含淚,有時候是……罵人。
薑宛卿罵人……很厲害的。
像是有無形的手托住了他的手腕,已經三天了,三天時間過去,他居然無法在回信上落下一個字。
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作者有話說:
殿下:孤沒有怕老婆,孤隻是手不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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