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和殿。

今日朝會，平日里氣定神閑的蕭鈞煜，罕見有些神思不屬。

耳邊大臣的聲音時而高，時而低沉，抑揚頓挫，傳到他耳朵里卻模模糊糊。

“下次我若不開心了，殿下要主問我因為什麼。殿下若總是無于衷，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耳畔一直回著沈筠曦如泣如訴的聲音，腦海中反反復復閃過沈筠曦梨花帶雨的。

本是一個夢，一個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荒誕的夢，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蕭鈞煜卻不知為何，莫名得在意。

蕭鈞煜擰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意夢中沈筠曦的啜泣，還是在意的那句話。

他從未見過沈筠曦哭泣，沈筠曦合該明熱烈。

他第一次見沈筠曦，著一襲鵝黃層層疊疊的曳地留仙，娉婷婀娜，笑靨如花。

旁人見了他，都垂著眼眸，躬低低喚一聲“太子殿下”，不敢抬頭，生怕不規矩不端莊。

唯有沈筠曦，眼眸清澈，如一汪清泉，眸里滿是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純凈，未語先笑，臉頰梨渦淺淺，喚一聲：“太子殿下。”

禮儀無可挑剔，態度卻是隨意，似是不在意太子殿下的尊貴份，那時他就想這定是被如珠似玉捧著、寵著長大的姑娘。

果真，福明湊在他耳畔小聲道：“殿下，這是盛朝第一富沈家的嫡，沈筠曦。”

沈家在沈筠曦出生那年躍居盛朝首富，打小千萬寵、順風順水，是養在罐里的人家富貴花，子明，張揚熱烈。

沈筠曦每每見了他，皆目流盼，巧笑倩兮。

蕭鈞煜以為沈筠曦不會哭泣，就該這般明，遂夢里的梨花帶雨的沈筠曦讓他沒來由得蹙眉。

沈筠曦不該那般哭泣，的淚珠讓他心口滯悶。

昨夜，隔著茫茫云霧，他無數次，迫切想手為沈筠曦拭去淚珠

夢里的他，是如何惹了沈筠曦不開心

夢里的事兒，虛無縹緲做不了準，可是現實里，沈筠曦這幾次見他都疏離淡漠，蕭鈞煜能一眼從沈筠曦一泓秋水里看出不耐。

子真摯，喜歡便是全心全意的熱烈，不喜歡了也是懶得遮掩，明明白白的不耐。

蕭鈞煜抿，纖濃的眉睫了。

沈筠曦傾慕他，每次見他，眉宇間都漾著一往無前的意氣風發，不畏懼他份尊貴，也不在乎他冷淡疏離，暖笑款款對他對他訴衷腸。

蕭鈞煜以為自己不在意。

可是，如今，蕭鈞煜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分在意，有一分介意。

他在意、介意沈筠曦突然對他的態度轉變，見對他搭不理，他心中空落落，總覺得了些什麼，腔悶悶的。

突然，金黃龍椅高坐的皇上淡一句：“下朝”。

大太監聲音纖細拖得長長道“下朝——”，喚回了蕭鈞煜飄遠的思緒。

蕭鈞煜斂住心神，隨著臣子高賀，低著頭躬退了出去。

中和殿外，蕭鈞煜站在白玉蟠龍石階上，抬眸看天，眸幽邃。

臨近正午。

今日早朝前，福明湊在他跟前小聲稟報：“今日淑妃娘娘召見沈姑娘”。

現在，差不多到了平日里，沈筠曦從淑妃宮里離開的時辰。

蕭鈞煜掩在廣袖中的食指慢慢敲在中指一下，他慢慢攥了攥手心，眸閃了閃，深呼一口氣。

蕭鈞煜步子有點快，他想去問一句為什麼。

恰在這時，一個深緋袍子的臣子從后快走兩步追上蕭鈞煜，含笑恭聲：“太子殿下。”

蕭鈞煜頓足，回眸，看見來人，他溫聲點頭，態度恭敬：“孫大人。”

這是禮部侍郎孫常戎，是他救命恩人——孫霞薇的父親。

禮部侍郎孫常戎笑容滿面，自從前兩日太子殿下給他府里庶孫霞薇送了禮單，近日他在路上走路都帶風，在朝堂里說話都帶了兩分底氣。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太子殿下年過十七歲，卻潔自好，東宮連個侍妾都沒有。

此般，頭一遭，對一個外青眼相待，朝中上下已有人朝他悄悄恭賀，稱他“太子殿下未來岳丈”，樂得他睡覺都能笑醒。

蕭鈞煜心中有些燥，卻見孫常戎不做聲，只諂笑著跟著他緩步走。

蕭鈞煜微蹙一下眉，淡淡啟：“孫大人尋孤何事？”

孫常戎無事尋蕭鈞煜，他是怕蕭鈞煜尋不到他，特意湊到跟前。

昨日，他的庶孫霞薇來找他，面頰酡紅怯生生同他道，近日太子殿下可能會尋他。

孫常戎激得輾轉發側，思忖太子殿下尋他何事，昨日太子殿下同孫霞薇在外用膳，莫不是互訴腸？

孫常戎一夜難眠，今日，他早早到了中和殿，左等右等，平日里早早到殿候著的太子殿下卻遲遲不至。

臨至朝會，太子殿下蕭鈞煜到了，卻眉目疏淡，立在眾臣子前默不作聲。

見蕭鈞煜目淡淡掃過來，孫常戎一個冷，渾一，忙滿臉堆笑諂道：“……無事。”

蕭鈞煜抬眸瞟了一眼高高的日頭，右手食指指腹又一次敲在中指指背，眸微微瞇起，菱相：

“孤今日有事，孫大人若無事，孤先行告辭。”

“殿下請，殿下請。”孫常戎諂笑著恭送蕭鈞煜。

……

蕭鈞煜有些心浮氣躁，看了眼懸在頭頂的日頭，腳上的步子有些憊懶。

福明三尺不離跟著蕭鈞煜，見蕭鈞煜先是大步流星，現在又是步履沉重，疑湊近小聲問：“殿下，怎麼了？”

“無事。”蕭鈞煜淡淡應了一聲，又抬眸睨了一眼晴空白日正當懸空的日頭。

這個點，沈筠曦許是早就已離開皇宮。

蕭鈞煜深吸一口氣，腔里卻依舊如同了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直愣愣堵在心口。

他食指又倚在中指上，目視前方，步子一步一尺，拖地的裾在地面平移，過一道筆直的直線。

轉過長長的甬道，突然，前方有一抹鵝黃明亮的倩影，蕭鈞煜眸登時一亮。

他深吸一口氣，角慢慢勾起，步子大了幾分，擺在空中過一道彎彎的弧度。

福明正納悶，一轉眼看不到了太子殿下，轉過轉角，看到前方道口立著的鵝黃倩影，福明恍然大悟。

沈家姑娘沈筠曦喜明麗調，多次著鵝黃裳。

福明抬眼看著太子殿下有別于平日里不疾不徐的健步如飛的背影，聳了聳肩，無聲悱惻，低低嘆了一聲：“太子殿下啊……”

福明搖了搖頭，莫名有些想笑。

今早他和太子殿下道沈姑娘來宮里，太子殿下面無表，應都不應一聲，他還以為太子殿下渾不在意。

臨近轉角，蕭鈞煜握拳頭，提了一口氣，正要開口喚：“沈姑娘。”

鵝黃裊娜的倩影轉，迎面看到蕭鈞煜，秀眸一亮，倏得桃腮染上緋暈，睇了一眼又忙垂下腦袋，不敢直視蕭鈞煜，淺淺喚道：

“太子殿下。”

這是一個世家姑娘，后宮某個娘娘的外家后輩，哪一家的，蕭鈞煜沒了印象。

“嗯。”蕭鈞煜下頜線線條凌厲，微微頷首。

那個姑娘想啟說些什麼，可看著風姿雋爽、容清絕的太子殿下疏離的眸，一時不敢開口，面頰連著耳尖緋紅。

躬福禮，儀態端莊，卻悄悄了一道瑩白秀的天鵝頸。

蕭鈞煜了眉睫，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失落，抬步朝前。

蕭鈞煜眼前再次浮現第一次遇見沈筠曦那日。

沈筠曦亦是穿了一襲鵝黃裳，是一件鵝黃牡丹繡錦曳地窄袖留仙，層層疊疊的擺逶迤散開，襯得桃杏讓的沈筠曦霞明玉映。

宛若國天香的姚黃牡丹，彩照人，冠絕群芳。

蕭鈞煜角倏得抿直。

他以為不曾在意，不會記得，卻不知為何沈筠曦的音容笑貌躍然眼前，歷歷在目。

他竟連角的牡丹繡紋，他都記得。

福明跟在蕭鈞煜后，斜斜覷得平日若云間月的太子殿下蹙眉頭，拖著步子，心中又是一陣低嘆，他一早便發覺太子殿下待沈姑娘不同。

偏生不經的太子殿下沒有毫察覺。

當時只道是尋常。

如今沈姑娘不知為何與太子殿下置了氣，不愿搭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似乎終于后知后覺有些失意。

福明搖了搖頭，又無聲嘆了一聲，正嘆著，一抬頭，看見了遠綽約多姿的茜影，那不正是沈家姑娘沈筠曦。

“殿下，是沈姑娘。”福明忙拉了拉蕭鈞煜的袖角，低聲道。

蕭鈞煜倏得抬頭，眸晶亮，卻在看到對面雙對的兩人時，角的笑意有些僵在。

只見遠遠走來一行人，打頭的正是沈筠曦與二皇子蕭和澤，兩人并行，言笑晏晏。

不知二皇子說了什麼，沈筠曦掩而笑。

雖然離得遠，蕭鈞煜卻清楚得看見，沈筠曦一對杏瞳彎淺淺的月牙，丹逐笑分，如琬似花的面頰漾起淺淺的梨渦。

蕭鈞煜只覺眼睛刺痛，痛得眼眸熱，他猛得閉上了眼睛。

不敢再看。

他一直都知曉，淑妃娘娘時不時喚沈筠曦進宮，說是與沈筠曦母親有舊，心思左右不過是想撮合沈筠曦與二皇子蕭和澤。

可是，曾經，沈筠曦只對他巧笑倩兮，對二皇子態度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