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意?
江音晚微怔,一時不解其意。
低著頭,視線里只有栽絨毯面上金銀線纏勾的花卉回紋,和墨緞袍擺一角,袍下約出烏皮六合靴的黑如意暗紋靴頭。
能到一道微沉的目落在的發頂、額頭至鼻梁,談不上專注,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懶散意味,然而迫十足。
仿若猛禽對其志在必得的獵好整以暇的打量。
對太子,向來是有些怵的。
因姑母的緣故,江音晚進宮次數不。懵懂無知時,還會跟裴策后面,不倫不類地喚他“大皇子哥哥”。那時他還不是太子,只是年喪母的大皇子。
彼時天真地以為,自己跟他同樣生母早亡,能夠共,甚至一度可笑地想要予他安。后來裴策被立為太子,還為他開心了幾天。
然而一個沒有母族支持的年皇子,在波詭云譎的宮朝堂,是怎樣生存、立足,乃至步步奪得儲位,非所能想象。
江音晚后來漸漸明白,裴策清俊玉面下暗藏的狠辣決絕。也終于了悟,定北侯府注定跟三皇子在一條船上,與太子黨雖尚未在明面上敵對,但暗洶涌,絕無和緩的可能。
于是自以為讀懂了,裴策每每投注向的淡漠目里含的鷙。從此暗暗畏懼他,自覺遠離,再不會不識好歹地纏著他喊什麼哥哥。
如今,的世界天翻地覆,跪在裴策面前,而他,要的誠意。
昏昧的燭一躍一躍,氈毯上繁復錯落的金銀線紋樣泛著粼粼澤,明滅不定,慢慢在江音晚眼里化一點一點朦朧的暈。這才恍惚意識到,自己眼眶里已蘊了一汪淚。
車輿外頭,踏踏腳步地而來,一束束高舉的火把圍合在丁字巷口,過厚重的帷幔,讓車廂驀然亮堂了幾分。眼睫倏地一抖,驚破那汪淚。
侯府傾塌,淪落至眼下的地步,貴的傲骨早該寸寸敲碎。江音晚閉了閉眼,任淚珠沿頰側落,又緩緩睜開。
拖著劇痛不休的膝蓋,一點點磨過栽絨毯面上硌人的金銀線,步步膝行至裴策的邊,微著揪住他的袍擺一角。
“罪乞請殿下相救……”連微啞的嗓音都是哀哀著的。
然而端坐著的男人沒有回應。
江音晚不安地抬起頭,對上一雙幽邃的眼,眸比方才更沉冷幾分。顯然,他不滿意。
那麼他要的是怎樣的誠意呢?江音晚惶,焦灼。
“來者何人?”車前的侍衛低喝。
“教坊里丟了一名罪,往這邊逃來。您看,能否通融一二,讓咱家查看一下這輛車?”
教坊使太監尖細的聲音被寒風扯得破碎,依稀傳進車廂里。他知道青蓋安車唯貴族可用,言語恭敬。
裴策一言不發。
江音晚急惶地著他。飄忽火染上他的俊容,如象牙良玉,古雕畫刻。
詭的僵持中,他微微俯,那雙漆眸仿若深不見底的寒潭,莫測難參。低沉的嗓音平緩無波將話語吐出:
“江姑娘,能給孤什麼?”
江音晚怔怔,是懵的。孑然一,能給他什麼?還有什麼?
下一瞬,頓然醒悟,如罹雷殛。
還有自己。能給的,只有自己了。
怎會是這樣?世人皆知,當朝太子裴策,薄寡,霜雪襟懷,不近。
淚,無聲無息洶涌而出。久久僵滯,沒有作。
裴策沒再說話,俊目冷邃,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從容姿態。
車輿外,教坊使太監再度催請:“丟失的罪乃是欽犯,茲事大,閣下理解,配合搜查。”
江音晚終于有了作。抬手拭淚,指間卻沾到黏稠的,到眼前一看,是。巷口那人的。
恍然想到自己眼下的模樣,必然是狼狽,甚至可怖的。
收回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上,沒有帕子。著舊襖的袖邊,用力拭半邊面頰上的漬。
糙的布料在細臉頰上一遍遍,細細的疼。然而沒有停,是認真,更像是某種拖延。
裴策沒有催促,更沒有阻止,只是袖手冷眼,淡淡看著,耐心十足。
江音晚終究停下。垂首,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手去解舊襖的帶。
十指凍得冰涼僵,解帶的作都顯得艱難。周遭一切聲響仿佛驀然遠去,只聽見自己錯的呼吸,還有一顆顆水珠滴落的啪嗒之聲,原來是的淚。
寬大舊襖一寸一寸褪下。殷紅的舞,勾勒著玲瓏有致的段。擁雪峰,唯一片綾羅裹覆。肩頭臂間,更是只有薄紗,凝脂玉若若現。
冷。瘦削的薄肩不自覺地瑟。強自己舒展鎮定。緩緩抬手,搭上眼前人的膝。紅紗落,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皓腕。
江音晚此刻慚難當,無論如何不敢抬頭直面眼前的裴策。只將額頭上自己的手背,宛若順伏在男人膝頭。
“罪愿以己,回報殿下。”
盡力將嗓音放得婉,然而被風雪磨礪過的嗓子猶帶沙啞,且克制不住聲線的抖。兀自忐忑,殊不知這樣的語調別樣人。
凌披散的發,如瀑流傾瀉。從裴策的角度,可見其下一對蝴蝶骨的風流廓,瑟瑟,是脆弱讓人想要摧折的。
他手,拇指和蜷起的食指著的下,迫使那張掌大的小臉仰起。
螓首蛾眉,瓊鼻薄,每一寸都如工筆細細繪就,不似凡塵所能得見。杏眼里似有流不盡的淚,若驚的鹿,若一汪碧溪,若掌心一抔將化未化的雪。
著下的手,轉而順著的下頜緩緩上移。最終四指停在的耳后,拇指在面頰上輕,沾了楚楚的淚。
江音晚這才發覺,自己竟一直在落淚。而裴策,是在為拭淚麼?
下一刻,懵然看著,裴策竟將染了淚的指漫不經心遞到邊,在他蕭蕭肅肅的薄上輕抹一記,隨后將那點淚澤抿口中。
江音晚一愣。
“閣下當知,窩藏欽犯非同小可,請閣下配合搜查。”
教坊使太監漸漸失了耐心,言語間不復客氣。
“還請殿下示下。”車前的侍衛向裴策請示。
江音晚依然不準裴策的心思,孱弱惶的秋水眸,惴惴仰視著他。
一件厚重的墨狐大氅兜頭罩下。猝不及防,剛探出頭來,將大氅披裹,一只手掌便驟然橫過了的腰。
腰盈盈,手臂輕松環住,一提。下一瞬,江音晚被放在了裴策的上。
“讓他們滾。”裴策嗓音冷淡,終于發話。
“是。”侍衛領了吩咐,心中有了數,轉向教坊使呵道,“放肆!可知此乃太子車駕?”
教坊使大驚。若是尋常貴族也就罷了,竟是太子殿下。他頓時跪地叩首。四周隨眾呼啦啦跪了一片。
“奴才叩見太子殿下。奴才不知殿下至此,驚擾尊駕,罪該萬死。”
侍衛繼續呵斥:“誰給爾等權力,敢搜查太子車駕?教坊里丟失罪,是爾等失職之過。還膽敢口出狂言,污蔑太子窩藏欽犯?”
“奴才知罪!奴才絕不敢有冒犯太子之意,實乃無知之過,請殿下恕罪!”教坊使不住地磕著頭,凜冽寒冬,他竟出了一涔涔的汗。
“還不快滾?”侍衛凌厲一叱。
“謝殿下恩典!謝殿下恩典!奴才告退。”教坊使如蒙大赦,帶著一干人等倉皇離去。
紛的腳步聲漸遠,江音晚終于松了口氣。此時才覺出掐在纖腰一側的那只大掌存在如此強烈,明明隔著厚厚的氅,卻仿若燒灼。
“去苑坊。”裴策沉聲吩咐。
車轆轆輦過一地積雪,鑾鈴丁瑯作響。車輿行得穩穩當當,廂那一豆燈火了,飄忽微曳。
江音晚坐在一雙堅實的大上,側是一片溫熱膛,腰間是男人勁瘦有力的臂膀,手背上的青筋仿佛昭示著他的忍。
縱然對即將發生的事有心理準備,還是到了本能的憂懼和不安。
裴策另一手探過的膝彎,微微用力一提,將的小置于坐榻上。
江音晚不解其意。染了雪漬泥濘的鞋底踩在漳緞墊上,不自在地踮起腳尖,想要盡量在緞面上留下臟污。
當裴策側,手去掀的擺時,江音晚不由得猛然將小一。
裴策疏冷的漆眸淡淡瞥過來。
江音晚杏眼里淚意瑩然,如一頭傷的,試探著低低哀求:“可不可以……別在車上?”
裴策薄抿平直的一線,瞥向的目變得莫測難言。
江音晚不敢再多言。閉上了眼,僵著子一不,沉默著任待他的作。
墨狐大氅裹在小的部分被輕輕推到大上,方獲得不久的暖意散去,江音晚忍住瑟的沖。
接著是擺,薄薄的舞被堆疊在大。
隨后便沒了作。江音晚慢慢睜眼,看到裴策的視線凝在的膝蓋和小。
膝蓋被尖銳的礫石劃破,又被氈毯磨過,此刻一片跡斑斑。如玉杵般的纖細小上,淤青遍布,皆是奔跑跌撞所留,似白壁染瑕。或許本不嚴重的傷,在的上,便格外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