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嗶剝,雨珠串落線,樹下夜宵該散了,兩人卻仍坐著,一人喝酒,一人吃菜。
雨並沒有下大,有一搭沒一搭,一條線一條線,燈下清晰可數。
夏蘇抿酒,覺酒味沁了雨味,溫熱口,頭卻髮涼,澆冷心裡一小團熱乎氣。
那團熱氣,因趙青河的「自己人」論而生,幾乎立刻就點頭答應。
現在,澆冷了,也清醒了。
帶小籠包,置辦新,炒倆小菜,這些都是小得不足一提的事,而子綿也好,不喜歡力爭也好,即便有無比的勇氣離開家,只是更膽小,更謹慎,更慢吞。
「我不信你。」然而,如今的,更敢於說真話,「而且,就在你扛走乾娘千叮萬囑要留住的字畫時,你已經弄沉了這條船,事後也滿不在乎。」
當趙青河請了幾個混棒哥們吃酒,聽他們繪聲繪將這件事描述「千金散盡還復來」的大丈夫行為,他卻明白,這就是他曾做過的蠢事之最了,恐怕今後還得背負這件蠢事很久,反反覆復為此洗刷。
果然,這就來了。
「你要我怎麼做?」
他可以說他已不記得,雖是事實,但人們不會這麼接,尤其眼前這位討厭他的姑娘。
夏蘇突然起。
趙青河看站立的姿一眼,就知要去雜房,所以安穩坐著。
不一會兒,見抱了一隻小酒罈出來,他垂眼笑,聽大驢說饞酒香,倒料不到如此貪杯。
「我來拍封。」他出手。
夏蘇猶豫一下,將罈子送過去,慢道,「這酒烈,冷著喝更好。」
趙青河點頭,大掌輕鬆拍開泥封,深深一嗅鼻,贊聲好酒,給夏蘇倒上,不過這回用了碗盛酒。
他看喝酒如喝水,仰頭半碗下去,喝到這會兒還臉不紅不白,神淡定,目比不喝酒時還清亮些,難免還是好了奇。
喝不醉的質自有天生的,這位顯然知道自己能喝,且除了那筷子菜,就一直沒放下過酒杯。
想至此,他將酒罈放到自己旁,發現的視線也跟到他旁,墨眉冷抬,沉聲道,「喝完這碗差不多了。」
夏蘇拿著酒碗的手竟抖了抖,與趙青河對視一眼,立刻耷拉眼皮,輕輕哦了一聲,由喝改為啜飲。
趙青河又想,這麼聽話,該不會已經醉了?
忽而,聽到一句話,只是這句話超出了說話人平時的語速,他又稍稍出神,就沒能聽清。
「你說什麼?」他問。
「你把八百兩銀子討回來,我就雇你。」這回說慢了,啜飲已止,盯著小半碗澄黃的酒輕盪,雨落開了酒花。
趙青河左手撐起下,同夏蘇一起,瞧著酒碗里漾起朵朵花,滿眼傲,「你雇我?」
夏蘇平眼他,涼聲嗆他,「難不是你雇我?」
嗒——嗒——嗒——
長指敲桌,篤定十拿九穩,從一開始就沒有讓過步,趙青河聲音陡然懶了下來,「這是當然的。為了公平起見,我特意放棄山珍海味,跟著妹妹走了一趟。妹妹的輕功雖然一流,但憾的是,考慮到這盤營生利高險也高,甚至關乎咱們的小命,妹妹今後還是聽哥哥的話吧。」
平眼變驚目,夏蘇一張臉白得好似明,而後,漲紅到耳,死死捉著酒碗,金驚起一波波急漪。
也就是說,那夜遇到趙青河,並非撞了巧,是他尾隨。
而他要笑不笑,口口聲聲梁君,還跟哈拉哈拉扯了好些,連逃路都給指正,因他明知是誰,才會那樣。
「我並非辱你。」翻了那麼些書,趙青河自覺用詞可以婉轉,但夏蘇打擊的模樣超出他想象,讓他臨時添加「安」。
「你作為一個畫師,不止我,吳其晗也肯定你的天賦和才華,我看等你了這單,他就會同你商議,簽你為長約畫師。所以,你實在無需妄自菲薄,雖然除了作畫,並無其他長,但普通人做得好的地方,天才未必做得好。天才多偏執古怪……」
酒碗空了,夏蘇沒喝,全潑到了趙青河臉上。
再不看對面那個男人一眼,起走回自己屋,大聲甩上門,熄燈睡覺。
趙青河靜著夏蘇屋裡暗下,抬手抹了把臉。烈酒和寒雨已經混口中,一開始冷冽嗆辣,漸漸卻燒起一片火,燙得無比。
這是無意中激出那姑娘的真了麼?
一直溫吞吞慢蹭蹭,沒朝氣,灰濛濛的一個人,卻能迸發出璀璨耀眼的火花。
他捉起罈子,一口氣喝乾剩下的酒,再慢慢夾菜吃,吃著吃著,竟呵然笑了起來。
燈有些明暗不定,化了石雕的冷麵酷,笑臉不羈而俊魅。
第二日早上,夏蘇小心翼翼開門,謹防一簸箕石頭之類的東西來堵。
門外卻沒人,院中老樹下空無一,後半夜輾轉噩夢之中似乎聽到雨聲,這時天,地上干著。
泰嬸從廚房探出,看到夏蘇著腦袋東張西,神見怪不怪,說道,「爺和大驢出門沒多久,老頭子挑馬車去了,家裡就咱倆,快來吃早飯,趁熱。」
夏蘇暗自鬆口氣。
昨夜氣急之下,潑趙青河一臉酒就跑了,若是從前,肯定能聽到狗熊吼聲。
不過,除了直做被熊追的噩夢,既沒讓吼驚醒,今日清晨也十分平常,沒有熊來的徵兆。
泰嬸應該知道趙青河的心如何,可夏蘇不好意思問,只問泰伯為何要挑馬車。
「爺說坐轎太慢,馬車方便得多,不用怕壞天氣,而且眼看要冬了。」泰嬸答著,給夏蘇遞來一大碗紅豆粥,上面一層糖,知吃主食勝過別的。
夏蘇卻有點食不知味,想起昨晚趙青河傲慢的決定,以為潑酒就能讓他明白過來,誰知一覺醒來,他是該幹嘛幹嘛啊。
「應該潑水的。」咕噥。
潑酒,真是醉了。
一抬眼,逮見泰嬸的視線從上晃過去,夏蘇臉,「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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