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上了車,沒接他這茬，一面去扣安全帶，一面問：“以為你剛落地要休息,怎麼有空親自來接我。”

“不來接你有連續劇看？”談宴西目平靜地掃過一眼，直起把煙滅了，才去撳引擎啟鍵，“不反對你找條退路,可也不能這麼不挑。”

他語氣倒是清淡,但倨傲和不屑都在這里頭了。

周彌一下愣住，便覺得心里頭都梗了一塊。不知道為“不反對”,為“退路”，還是為“不挑”。這句子里的哪個詞,都不得深想。

其實，也就是件小事。

往常如此的對話也不是沒有過,只要當沒聽到，或者開句玩笑，這話也就這麼過去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氣，笑了聲,平緩說道：“他又為什麼做不了退路？年輕,長得不錯,名校畢業，北城戶口。如果這條件都不了眼,那是不是，到時候得麻煩談總親自替我挑一條后路？”

談宴西頓時轉過頭來，瞧著。

語氣涼,話里帶刺，幾乎是在甩臉子給他難堪了。

周彌不退不懼地迎著談宴西的注視,心里卻似涼風灌堂。

談宴西眼里，自己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懂事。

這沉默持續了好久。

周彌幾乎已經認定，今兒要麼是不歡而散，要麼干脆直接一拍兩散。

然而，真是低估了談宴西――

過了片刻，談宴西別過了目，平聲說：“行。你大可以睜眼好好看，好好挑。挑到了還能你眼的，我立刻放你走。”

語氣真有點兒無悲無喜，無無憫的意味。

過分平淡，以至于周彌有點兒像在聽命數批注：可是，經過了談宴西，往后，誰還得了你的眼？

一時間頹然。

一路過去，兩人一句話也沒說。

明明是好端端的會面，誰也沒想到變這樣。

車不是往舊使館區的那棟小洋樓去的，而是談宴西的另一住所。毗鄰北城最繁華的CBD，某高檔小區的一頂樓平層。

現代風格的裝修，加了許多木質型材，無主燈的設計，燈一布下來，顯得空間并不冰冷。

只是太空曠了。

俯視腳下燈火繁華，格外有種像待在空中樓閣的荒涼。

周彌在窗邊站著，直到談宴西走過來，一手摟肩膀，“了沒有？”他是笑著問的。

臺階已搭到腳邊，周彌順勢就下去了，也笑了笑，“有點。”

談宴西點了餐，過會兒就送到了。

那食盒比餐點還致，一個一個雕花的木格子，擺在餐桌上，像是藝品，而不是給人口的食。

兩人面對面坐著，一邊吃飯，周彌一邊問：“為什麼不去姚媽那里？手藝不是比這好多了。”

談宴西笑看一眼，“那兒好是好，就是有人在，不方便。”

方便什麼，太不言自明了。

吃過飯，周彌收拾過餐桌，然后去洗澡。

這里沒給準備換洗的睡，談宴西自己去找找柜里有什麼可穿的。

這里主臥帶好大的一個帽間，整齊懸掛談宴西的許多，大到冬季大，小到子袖扣，應有盡有。

周彌猜想，這里才是他最常住的地方。

撥著架翻找，找到一件白T恤，比了比長度，勉強可以給當睡。

拿上，走出去問談宴西：“這件我可以穿麼？”

談宴西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手機，似乎在理微信消息。他抬頭來看了一眼，“嗯。”

周彌便拿上服，轉去了浴室。

洗完澡，換上那T恤，往鏡子里一眼，長度有點難堪。看見浴室的置架上放著干凈的浴袍，拿下來給自己披上了。

是談宴西常穿的，長度多得多，都蓋過腳踝。

吹干頭發，走出去跟談宴西說一聲自己洗完了。

談宴西仍坐在沙發上，那樣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

周彌看他一眼，轉回了臥室。床尾正對的那面墻，也放置了一臺雙人短沙發，旁邊一盞落地燈。

坐上去，把包里筆記本電腦拿出來，隨意點開了一個還沒寫完的文檔。

不知過去多久，聽見腳步聲走進來。

周彌抬眼一看，談宴西徑直往浴室去了。

那里頭揚起的水聲，沒多久就停了，再是吹風機、電牙刷和電剃須刀的聲響。

沒法再專注下去，回神時發現自己發了好一會兒呆了。

又過了一會兒，談宴西自浴室穿過帽間走出來，上一件淺灰的睡袍，洗沐過后眉目清爽，好似表也和幾分。

他走到床邊坐下，終于抬頭看一眼，“都下班了還這麼用功。”

說著，朝招一招手，“過來。”

周彌闔上筆記本后蓋，往沙發上一放，起走過去。

談宴西手，捉著手臂，讓在膝頭上坐下，抬眼看，笑問：“還不高興呢？”

“明明是你不高興。”

“你既然知道我不高興，還為一個外人沖我發脾氣？他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樣維護他？”

“我不是在維護他。”

“那為什麼？”

周彌不作聲。

談宴西笑了聲，打量著，“總不會，為我說要你找退路這話？”

周彌頓時睫一。

談宴西手掌著的后頸，讓低下頭來，鼻尖相，頓一下，他便湊近去吻，笑意溫熱，覺得他話意里十足深：“那都是我信口開河，你也信？我怎麼就舍得放你走？”

周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兩人上俱有相同的氣息，混一起也就漸漸的不分彼此。

關了燈，只有紗簾出外面的深灰天。

像在持續不斷地溺水。

到半途，為了尋一個支點，手掌往床邊柜上撐，卻無意間到了臺燈的開關。

幽駁那郴粕燈一下灑落，讓不由地瞇住眼睛，談宴西將往回一摟，轉頭去看了一眼，卻瞬間愣住――

明明做得那樣熱烈而投，可原來談宴西的臉那樣冷。

眼里覆霜，神佛退懼。

難怪覺得他今日很是暴戾，比頭回咬破他的那時更甚。以為方才說說笑笑的，這事也就過去了，自己錯得離譜。

他絕非吃味崔佳航本人――白白給人抬高價，崔佳航遠遠不配。

其實對面是誰都無所謂。

只是，他制定的規則里，構建或者顛覆，都得由他主導，不能率先做那個背叛者，哪怕不過是上說說。

如果說，跟談宴西相這麼久，周彌頭一回意識到，跟著他，其實就是有去無回。

那應該就是這時候了。

外頭突然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像是什麼被打翻在地，碎了。

兩人都頓了一下。

周彌趁機將談宴西一把推開，手在七八糟的被罩里到了浴袍披上，腳找到地板上的拖鞋，上，飛快走出去。

打開了客廳的燈，才發現是臺窗戶沒關，外頭起了好大的風，把窗簾掀了起來，打翻了臺小桌上的盤子，里頭的玻璃蠟燭掉地上摔碎了。

周彌了幾張紙巾，蹲在地上，去撿那玻璃的碎片。

過會兒，聽見談宴西喊，轉頭看一眼，談宴西也披上了睡，沒穿著拖鞋，就這麼赤著腳走了出來。

趕阻止他，“別過來，地上都是玻璃渣子。”

談宴西立在那兒，看一眼，頓了一下，卻是徑直走了過來，在面前蹲下。

周彌視線里是他睡的下擺，以及他前腳掌用力、踩在地板上的腳，腳背皮一種羸弱的白，腳踝骨骼格外分明。

他腳邊不遠就有塊碎片，周彌怕他一挪步就踩上了，趕手去撿。

手指被他一把捉住。“放著別管了，明天人來打掃。”談宴西笑說，“可真有你的，把人撂在半途上。”

周彌不說話，突然的執拗，非要把它們撿完了不可。

掙了掙，談宴西松了手，結果，發現還要去撿，又一把抓住的手指，有點哄人的語氣：“聽話。”

把手里包了玻璃碎片的紙巾也一并接過去，往旁邊桌上一放。

談宴西直起，彎腰，雙臂摟住的腰，一把將抱了起來，沒費吹飛之力。

繞過那一片碎玻璃，到了客廳。

他在沙發上坐下，就側坐在自己上，小懸空，腳掌差一點點可以落地。

經過一打岔，談宴西已經沒什麼心思了。看見浴袍下來，出肩頭細膩的白，還將領子扯了扯，替掩上。

然后，左手抱，右手遠去拿茶幾上的煙。

出一支，轉過臉去，銜在里，再拿打火機點燃。

不過只了兩口，就幾分煩躁地手，碾滅在煙灰缸里，幾乎整長的一支，折半斷了，煙都散出來。

談宴西有點沉默，一直沒出聲。

周彌也就不出聲。

過了好久，談宴西說：“走吧。睡覺去。”

周彌點點頭，卻倏然低頭，手臂繞去背后攀住他的肩膀，把臉埋進他頸間。

溫熱呼吸在耳畔團做一團，很有些，談宴西忍了忍，沒，聽見聲音有點混沌，但帶著笑意地說：“你早讓我知道，你對人的容忍也不是沒有限度，興許今天我就不敢惹你了。”

“我對你還不夠容忍？”談宴西笑了聲。

“……是啊。”好似認同，又好似嘆息。

談宴西頓了頓，右手抬起來，虎口鉗著的下，將的臉扳過來朝向自己。

他總覺得聲音音分外，忍不住要去確認。

可只有眼尾微微泛紅，眼睛里很干凈，又那樣靜。

是他之前總能瞧見的，仿佛靈魂離，升空俯視的那一種疏離。

他陡然更覺得心煩。

并不是煩。

可也說不清是在煩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