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宴西茶樓“退婚”,可謂是捅了大簍子。
一夕之間,談家每個人都想給他上一課,他的私人號碼,從早到晚電話沒停過。
談宴西一律以正在籌備項目啟推搪過去,而推不過,就說出差了。什麼時候回?不知道,看況,短則三五天,長則十天半月。
談宴西退婚一事,大家各有各的盤算和想法,堂姐談文華是竊喜,談振山震怒,而尹含玉不但憤怒,更不乏落差巨大。
兩家聯姻的那臨門一腳,是踢出去,前一陣因此出盡風頭,事事出面打點,倒似真正有了一點談太太的地位和尊嚴。
結果因為談宴西的一句話,就從這風的高跌落下去。
經不住這失落,和談振山連番呵斥,在談宴西這麼打游擊地東躲西藏了十來天,那原定的訂婚宴的前夕,給談宴西打了個電話,騙說老爺子不行了,家里人都已在醫院守著。
談宴西自得面。
結果趕過去一看,病房里就尹含玉一人,立即明白過來,轉就走。
“站住!”
談宴西腳步不停。
“談宴西!我你站住!”
尹含玉“篤篤篤”地小跑過去,往他面前一橫,反手掩上了病房門,仰頭看他,怒目圓睜,咬著,一張艷麗致的臉,見有三分哀戚的神:“談宴西,你是要死我是不是?”
談宴西漠然地看著。
尹含玉低眉斂目,沉默片刻,換一副懇求口吻:“你既然是談家人,談家的哪一個婚姻自主過……”
談宴西真不愿聽這些老黃歷,直接打斷:“放著好端端的錦玉食的日子不過,非要貪圖命里沒有的東西。別說是你求我,就是談振山要把我逐出家門,我也不會改變主意。你自己想想清楚,別被我舅舅一攛掇,就跟他一樣顧頭不顧腚――我真跟祝思南結了婚,往后談祝兩家同氣連枝,你當這里頭還有你們尹家什麼事!”
尹含玉一震,卻還是固執辯駁:“……我命里沒有的,合該你命里就有?”
談宴西懶得與理論。他沒有的,他自可以自己掙。可尹含玉靠兄長,靠丈夫,靠兒子,從沒有哪一回靠過自己。
他冷聲警告:“話我只說一遍。這事,后頭是我跟談文華和談騫北三個人的事。你要是摻合在里頭,繼續胳膊肘往外拐,我不會客氣。不單單是你,包括尹家。尹家是怎麼起來的,我就能它怎麼敗下去。”
尹含玉張了張,一時氣焰盡失。
訥然片刻,最后只迸出一句:“不愧是談家人。你跟你老子,可真是脈相承的冷毒辣。”
說罷,轉開門走了。
談宴西則往里走。
既然來了,倒也不妨陪著老爺子坐一會兒。
這安靜的病房,很適合沉思。
他發現,自決心不和祝家聯姻之后,現在邊病床上躺著的人,便再也不是點穿他殺伐本質,指一條生路,偏又給他套上枷鎖的,他無由忌憚三分的,談家實際的掌事人了。
不過就一個普通的、風燭殘年的老人,僅剩一息奄奄。
談宴西坐了一個多小時,準備走,忽聽病床上有微弱的低的聲音。
他腳步一頓,折回去,彎腰一看,老爺子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老爺子視線半晌才聚焦,最后渾濁的目定在他臉上,聲音喑啞,幾不可聞:“……是宴西啊。”
談宴西便將椅子往床邊挪了挪,再坐下去,笑說:“老爺子,您這次這一覺可睡得夠長。”
老爺子呼吸艱難,像是拉氣的風箱,“今兒是……”
“二月十七。”
“你跟思南……明天……”
談宴西低著頭,瞧著病床上枯槁的老人,“您一直睡著,沒來得及通知您呢,訂婚的事,取消了。”
“誰……誰……”
“我。我取消的。”
老爺子似是愣了一下,那氧氣面罩上的白霧都起散得更急促些。
談宴西原以為,老爺子要趁著難得的神志清醒,再把這枷鎖給他套上去。
哪知道,老爺子這麼呼吸急促地了半天,最后,竟是笑了,“我們……我們談三啊……這一招,可真敢下……”
“是爺爺教得好。”
老爺子渾濁的眼里,確然有笑意,“爺爺……問問你……是為了什麼?”
“不怕您笑話。為了一個人。”
病房里,一時只聽見老爺子短促起伏的呼吸聲。
過去好久,老爺子方又笑說:“別說……現在還真想……跟我們談三再來一局……”
“等您好起來,陪您來幾局都。”
老爺子笑著,又漸漸地闔上眼睛,“回去吧。爺爺也累了……”
談宴西再坐了會兒,等老爺子再度睡去,又護士來瞧了瞧,方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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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二月二十這一天,下午,談宴西在公司開會。
家里來電話,通知他,老爺子去了。
而就在這日的清晨,姚媽剛剛打過電話,告知他。
院里梨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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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兩回從別人口中聽到談宴西的消息。
一次是在三月底左右,陪向薇在東城參加一個商務酒會。
那天除了原定的酒會主題,大家議論最多的,便是談家要換帥的事。
沒人問“哪一個談家”這種低級問題,但凡沒別的限定詞,談家所指,多半就是北城的談家。
有人說:有說嫡孫談大小姐談文華退的,也有說是談三公子主讓賢。現在,擬定了要談文華的兒子,坐這執行職位。前頭談三公子才中標的一個幾十億投資的大項目,就這麼白白的人撿了便宜。
也有人說:倒不見得談三就會這麼甘心束手就擒。沒點手段的人,哪兒能將談家的企業做到現在這程度?
有人問:談三公子既做得好好的,他讓賢,總該有個由頭。
有人答:據說是他違抗祖父的囑,拒絕跟祝家聯姻。
有人提出異議:這瓜肯定不保真。生意人不大可能這麼意氣用事。我倒是聽說談三一直深他祖父偏寵,怕是老人去了,沒了靠山,才有人趁機發難。
有人說:這麼說確實有道理。
……
周彌不過隨行的工作人員,參與不了、也無意參與這些話題。
大家仿佛不過當個豪門軼事來吃瓜助興,可周彌卻從中聽出刀劍影的心驚膽戰。
蓋因話題的核心人,不是什麼象概念,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是人生至今最濃墨重彩的一則話。
第二回,是從宋滿口中。
那已是六月中,宋滿高考結束。
周彌回了一趟北城,將北城的房子退掉了,將宋滿接到東城。
周鹿秋不介意家里再多一個人,尤其周彌時常出差,宅在家里,正好缺個玩伴。
那天,周彌隨向薇從國外出差回來,到家已是半夜。
屋里兩個夜貓子都還沒睡,開著投影儀看古裝偶像劇。
周彌放了東西,先去洗漱。
宋滿跟著就過去了,到洗手臺前,一臉憋壞了的神,“姐,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那就別說。”
“……”宋滿哪里憋得住,“今天,談宴西給我發微信了。”
周彌差點被牙膏嗆住。
問:“……你什麼時候加的他微信?”
“他今天來加的我。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我的微信號。”
“他找你有什麼事?”
“他說,那時候答應過我,高考結束了,請我和小白去環球影城,這事兒還需不需要他兌現。”
周彌一愣。
宋滿接著說:“我說,不用了。他就問我,現在在哪兒。我說在東城。他說,那幫我在三星米其林餐廳定個四人位,這周末的,可以帶同學和朋友去吃。不去也行,隨我方便。”
宋滿說完,沒聽見周彌應聲。
往鏡子里看一眼,只是端著電牙刷刷牙,臉上什麼表也沒有。
宋滿卻一臉的便神,“姐,你看過談宴西的朋友圈嗎?”
周彌剛加上談宴西微信那會兒,是進過他朋友圈的,但他沒發過任何狀態。
跟他分開后,也沒拉黑他,如果他發了什麼,在時間線上是能刷到的。
但不排除太忙,刷了的況。
宋滿也不賣關子了,直接點開談宴西朋友圈,將手機屏幕遞到眼前。
周彌這下是真被嗆住了。
急急忙忙吐出牙膏沫漱口,再拿著宋滿的手機看一眼。
宋滿表很復雜,“……是你吧?”
談宴西的朋友圈,狀態依然為空白。
但他把封面換了。
一張膠片質的老照片。
一個臉嘟嘟的小孩,站在樹下,穿一件柿子紅的針織外套,帶白蕾邊的牛仔,白中筒,圓頭小皮鞋。
洗過澡,周彌躺在床上,疲乏得很,但神被什麼勾住了似的,一直安定不下。
把手機出來,從通訊錄搜索談宴西的名字。
手指在半年多前的對話界面停留一霎,點開了他的朋友圈。無意識往下拖那封面圖,確確實實就是方才宋滿給看的那一張。
宋滿也沒睡。
一邊給白朗熙發消息,一邊問周彌:“姐姐,你說我周末要不要去那個餐廳吃飯啊?”
“隨你。”
“我小白過來玩。你也一起去吃唄?”
“我為什麼要去?”
“你看啊,他訂的不是四人位嗎?我,小白,姐,加上你,不是剛好四個人。”
“……”周彌將手機一鎖,正,突然心煩意得很,“不去。你也不許去。”
宋滿“哦”了一聲,倒無所謂失,只是好像一點也不意外這反應。
過了一會兒,宋滿又說,“如果談宴西找我打聽你現在的狀況,我應該怎麼回答啊?”覺得談宴西加多半是這個目的,只是不可能開門見山,但遲早會問的。得未雨綢繆。周彌說:“你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宋滿點頭,“好吧。”
這半年,周彌就這兩次與談宴西有所“瓜葛”,經人轉述的只言片語。
沒發展出任何后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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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跟著向薇,一開始磨合期痛苦不堪。
向薇吹求疵到了極點,可能文章中但凡有一個詞用得不合心意,就要打回去,卻只籠統地說,不行,不細說究竟哪兒不行。
周彌就默默地改,一遍不過改兩遍,不知道問題出在那兒,那就干脆全部推翻重來。
后來,向薇都有點兒佩服這好像憋著一口氣要跟較勁的格:你不是覺得不行嗎,那我一遍比一遍好,這麼改正到十遍以上,看你再怎麼說。
就這麼較勁到了最后,第三個月的時候,周彌寫的稿子,發給向薇,向薇看一眼,一個字都沒異議地就給通過了。
好似兩人在漫長的PUA和反向PUA之間,終于達了一種和解,甚而培養出了一種默契。
同時,周彌開始學拍視頻,剪片子。
向薇的大部分行程一向都有專業的攝影團隊跟從,但嫌那種風格太正式,沒意思,要求周彌就拿手持設備拍攝,不要那麼追求完,自然的抖、偶爾的鏡頭不考究,才有私影像的醍醐味。
為了到向薇的癖好,周彌也是花了大量的時間探索,GoPro、手機、手持膠片攝像機……一一進行嘗試,最后發現設備不重要,重要的是拍攝的容和鏡頭語言。
半年多時間這麼修煉下來,周彌把向薇的偏好得十分徹,剪出來的每一支三四分鐘的vlog,向薇都喜歡得不得了。
尤其有一次,向薇在麗茲酒店的房間里,洗過澡,卸了妝,坐在椅子上,自己給自己剪腳指甲。
近三十秒的畫面,沒有音樂,沒有說話聲,只有正常的白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