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我睡大街嗎?
明禮是在第二日午飯后,才領了趙珠回客棧來的。
彼時眾人才吃了飯,齊明遠上樓去歇午覺,徐月如本也要去的,但又想見一見溫桃蹊新買下的小姑娘,便同們兩個一道等著。
趙珠為著說父親新喪,上自然是布麻一類,只是未曾披麻戴孝。
到底是要來見主子姑娘的,不大敢沖撞了。
可即便是布麻,未施黛,連珠釵銀簪也一概未戴,還是好看的。
明禮領了人進門去,陸景明坐在靠著西窗的帽椅上,稍遠一些,懸著心,就怕溫桃蹊一時忍不住。
趙珠掖著手,低著頭,等近前了,雙膝一并,規規矩矩的跪下去。
磕頭,請安,一氣呵,聲兒都是的。
徐月如看著,這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段兒瞧著……倒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兒。
略瞇了瞇眼:“你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抬起頭來我看一看。”
趙珠一面回的話,說了名兒,又說今歲十六了,一抬頭,徐月如和林蘅二人皆驚了一下。
這小小的縣鎮中,還能出這樣水的小人兒。
林蘅是長在杭州的,蘇杭多這樣的話,打小就聽,也早見識了。
但是長在杭州城中,從沒到周邊的縣鎮去過,這樣的小地方,窮苦人家的孩兒,養這樣細皮的,那不就是天生麗質嗎?
倒笑著去打趣溫桃蹊:“可見咱們溫三姑娘是個招人兒的,人家賣葬父,你隨手施善心買了人,就買回個這樣的人兒來。”
其實要跟溫桃蹊和林蘅比,算不得多漂亮。
但溫桃蹊和林蘅二人,一個艷貴氣,一個是含蓄斂,二人五致之余,周氣度不相同,是不同的。
趙珠嘛——趙珠的五算不上致,至多清麗,但難道小地方出,還能有這樣不俗的氣度,這實在太人挪不開眼了。
姑娘們品頭論足,趙珠站在那兒,兩只手垂在了側,著服,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溫桃蹊始終都沒有開口。
到底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啊。
生怕自己一開口,聲音里暴出的恨意來。
趙珠會裝的。
這般乖巧,這般無措,水泠泠的一雙眼,想掃量人,卻又不敢看,真是把拘謹二字,演繹的淋漓盡致。
林月泉給編排了一場大戲,趙珠墨登場唱的本就是最要的一折,真是不錯。
合該他兩個勾搭,合該趙珠給林月泉做妾去,一對兒賤人。
連翹站在一旁,小聲的提醒:“這是咱們姑娘。”
趙珠才把目轉投向溫桃蹊那里,然則也是匆匆一眼,趕忙就又收了回去,而后再拜下去,深深叩首:“姑娘的大恩大德,趙珠一輩子也不敢忘,往后為姑娘當牛做馬,刀山火海,這條命都是姑娘的。”
說的可真是好聽啊。
可沒把的命給自己,反而要了勛兒的命,要了連翹的命。
溫桃蹊看著,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一直沒開口。
徐月如和林蘅對視一眼,狐疑的桃蹊。
陸景明坐在后頭,眉心一攏,暗道不好,于是掩咳嗽,提醒著。
溫桃蹊回過神來,哦了聲:“我是見不得這種事的,又偶然聽見旁邊兒有人說起,說你生的不俗,你爹沒了,只怕將來留你一個,不知有多人要打你的主意,欺負你,我既然遇見了,也不差這點銀子,只當是給自己積福罷了。”
一面說,一面才白翹去把人扶起來:“這是徐夫人,還有林姑娘,你也見過,往后你在我邊伺候,不得見們,如今我們去蘇州,等蘇州事辦妥了,便要往京城去,好些日子都要在一塊兒的。”
趙珠站起了來,欸的一聲應了,又怯怯的問夫人安,問姑娘安好。
徐月如看那謹慎小心的樣兒,一時又憐惜:“我瞧著,這丫頭倒有蘅兒從前的模樣。”
林蘅知道是打趣,小臉兒一紅:“嫂嫂又拿我打趣。”
徐月如才起來:“行了,人我也見了,實在是困得不行,得去歇一覺,你們說話吧,等后半晌我睡醒起來,桃蹊你這頭都安置妥當,我領你們兩個外頭去轉一轉,聽說這隨樂鎮上有一家百年的老店,專給人團扇上做刺繡的,老手藝人了,咱們去瞧瞧——”
一面往外走,一面想起什麼,轉去看趙珠:“趙珠,你知道那家店在哪兒嗎?”
趙珠面上一怔,紅著臉,竟搖了搖頭。
徐月如一時擰眉:“你不是隨樂鎮的人嗎?”
“回夫人的話,奴婢從前……”
“你不要奴婢長奴婢短,我們都不聽這個,你瞧白翹和連翹兩個,蘅兒邊的沅枝,我邊的香云,都是你呀我呀的,好好說話。”
趙珠才又欸了一聲,十分乖巧的,順從著的話,就改了口:“我從前是不怎麼出門的,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父親把我看的,怕我在外頭了委屈吃虧,很我出門,我們家里……我們家里又窮,使不起團扇那樣好的東西,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
哪里是不知道。
溫桃蹊心下嗤笑,面上不聲,人往椅背上一靠,狀似無意的:“原來是這樣,我還當你不是隨樂鎮人呢。”
趙珠臉上的表霎時凝住,忙又解釋:“我是隨樂鎮人……”
徐月如到一怪異,但一時間又說不上來,困意襲來,也顧不上想那許多,只帶了些許失丟下兩句話,便領了香云等丫頭出去,回了自己屋里去不提。
林蘅瞧著趙珠那一布麻,橫豎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溫桃蹊:“決定把人留下啦?”
溫桃蹊明白,嗯了聲,揚聲去趙珠:“我邊兒近伺候的事,都是白翹和連翹,兩個是打小就跟著我的,是我跟前最得臉的丫頭,往后你有什麼事,便跟們兩個說,另則趙珠是你的本名兒,但給人做丫頭的……往后你就茯苓吧。”
這名字一聽就是隨手取的。
林蘅側目:“你不是一向……”
話到邊,又收住了,當著趙珠的面兒,說這個總歸不大好。
溫桃蹊也果然在手背上按了一把,才又往下說:“你爹新喪,我本該諒你的,但我也替你出了銀子,你好生將他安葬,如今既到了邊做丫頭,這一……你要到我跟前服侍,穿這樣,是不的。”
趙珠……不,茯苓又了角:“姑娘,那不在姑娘跟前伺候的時候,我能不能……”
“不能。”
溫桃蹊截了的話,立時就駁了回去:“我若一時要你呢?若有了差事你去辦呢?你要現去換服,不是耽誤事兒的?又或者,你不肯,我也不難為你,既然是要積德行善,我家里的使喚丫頭又多了去,本來也不差你一個,你今兒謝了恩,便自去吧,不必跟著我的。”
茯苓好似急了,撲通一聲跪了:“姑娘是是心善的,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姑娘這麼好的人了,我都聽姑娘的。我父親也去了,我家里早沒人了,如今在這世上孤零零,就正好比浮萍,孤苦無依,我愿意伺候姑娘,伺候姑娘一輩子,姑娘別趕我走。”
溫桃蹊哂了哂,沒再搭理,了連翹一聲:“你先把你的裳拿兩套給,換了,我素日里也沒什麼規矩,但咱們家的規矩,你大概其與說一說,往后總是要跟我回家去的,別壞了規矩,惹得母親罵我。”
連翹欸了聲應了,才過去虛扶了茯苓一把,領著退了出去安置。
林蘅好似品過味兒來:“你不喜歡?”
溫桃蹊眉目一垂,又蹙攏:“老覺得不像表面看來那麼老實。”
林蘅啊了一聲:“這……”
陸景明很適時的把話接了過來:“我去替你查查的底細?”
溫桃蹊不聲把角往上揚:“一個十六歲的姑娘,能有什麼底細,偏你這樣蝎蝎螫螫。”
“你不也覺得不老實?”
林蘅聽的云山霧繞:“陸掌柜你也覺得茯苓有問題?”
“倒不是說有問題。”
陸景明明白溫桃蹊的意思。
小姑娘心里堵著一口氣,上說的再好聽,見了趙珠,也難免忍不住。
可素日里從來是最好說話,脾氣也和的,底下的丫頭婆子,從來不肯拿半分。
如今來了個趙珠,世這樣可憐,反倒沒個好臉子,恐怕徐月如也看出端倪了的,只是到底不如林蘅與關系這樣要好,不好多問罷了。
然則林蘅問了,總要尋了由頭敷衍過去,免得人起疑心。
于是他又接上前頭的話:“林姑娘大概是覺得可憐,便忽略了些細節的。”
林蘅啊了聲:“細節?”
“進了門之后,看起來是謹慎小心的站在那兒,可一雙眼睛就沒老實過,四下里掃量,偏偏又不敢落在實,看過一眼,匆匆忙忙又把目挪開,分明是生怕你們瞧見。”
陸景明起了,從西墻邊兒挪到前頭去:“既是隨樂鎮人,怎麼不知隨樂鎮上的百年老店?這小小的縣鎮,又不似歙州杭州這樣的大城,百年老店多的是。”
話是這麼說的……
林蘅去看溫桃蹊:“你也是覺得古怪,才隨口敷衍?還是你沒打算留下了?”
“留不留下是后話,我也就隨口一說,總不能給爹服著喪來伺候我,若不肯換下那一布麻,我當然也不強求,但我看倒是很迫切的想留在我邊。至于說別的……”
溫桃蹊怕說的多了,林蘅小心,越發擔心。
接下來的幾個月,要去蘇州,要去京城,趙珠跟在邊兒,林蘅日日都能見,若然防備心太重,過分的驚著了人,反而不好。
于是收了收:“要說小姑娘家不怎麼常出門,爹為著生的好,怕在外頭被人欺負,真不知那百年老店在哪里,勉強也說得過去,這倒沒什麼,就是一雙眼睛不安分……我是看在眼里的。”
林蘅哦了兩聲:“那要不然,打發了?”
溫桃蹊笑著搖頭:“你瞧那架勢,我才說若不然可自行離去,又是跪我又是求我,橫豎也是咱們瞧著,萬一是瞧錯了,冤枉了呢?且先這麼著吧,等過一陣子,再看看就是了。”
“那……”
這程子出事,實在是出怕了。
林蘅自己如今是一輕松了,就開始心別人,而這個別人,剛剛好,眼下只有溫桃蹊一個。
出了幾次的事兒,連陸景明都尚且沒查到什麼蛛馬跡,可見想要對付的那個人,深不可測,這怎麼不嚇人?
本來一個十幾歲的孩兒,又那樣可憐的出,林蘅本沒多想的。
這會兒陸景明和溫桃蹊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反倒說的心里慌慌的。
溫桃蹊見狀,白一眼過去,顯示出的不滿來。
陸景明:“?”
他是有些難。
他的小姑娘真的好難伺候。
于是他只能再去寬林蘅:“既高興把人留著,也無妨,我先打聽著,若有了不妥的,再現打發走也一樣的,若是沒有不妥,那丫頭要是個伶俐可心的,留在邊,不過多養個人而已。”
林蘅這才稍稍寬了心,眉眼間舒展開來。
溫桃蹊了的手:“你看你這好日子還沒過上兩天,就心這個,掛憂那個的,再說了,這趟我跟你一起去京城,是要住在你們府上的,茯苓跟著我,那不還是阿嫂看著,阿嫂火眼金睛,還能在阿嫂眼皮子底下翻天不?我都不怕,你擔心什麼。”
陸景明原本松了口氣,見兩個姑娘說話,打算出去的。
這會兒聽了這個,騰地又站住,猛地回頭去看:“你要住齊府?”
溫桃蹊被他問的莫名,也一愣:“要不然我睡大街上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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