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赫炎：“……你？”

慕之明笑道：“是啊，怎麼了？難不在你心里，我弱氣虛爛泥扶不上墻，都不得嗎？”

顧赫炎看了慕之明一眼：“我沒有這麼想。”

“沒有就好，如果有，我定是要生氣的。”慕之明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那便勞煩顧兄敲打敲打我這塊愚笨木頭，指點一二。”

說著，慕之明重新挽起弓，顧赫炎遲疑片刻，靠近慕之明，猶豫地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些。”

慕之明連忙借他的力照做，顧赫炎又抬高他的手臂，叮囑道：“肩肘臂一條線。”將慕之明拉弓的姿勢調整正確，顧赫炎立刻退了一步：“平視前方，松弦。”

見顧赫炎這般抗拒和自己親近，慕之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轉念一想，自己是來練弓的，何必胡思想，真是不該，于是屏息靜心松手，箭不再歪斜，直直掠空，但因為沒有對準，并未中稻草靶子。

慕之明吐口氣，有些失落，耳邊傳來一聲安，顧赫炎說：“姿勢是對的，多練練。”

“好。”慕之明激地笑道，重新挽弓練箭。

可他當真不擅長弓箭，無論如何努力，出的箭都沒能命中稻草靶子，練箭本就是一件需要靜心的事，慕之明越發氣餒，也越發浮躁，本練不好。

轉眼日落黃昏，慕之明仍然一箭未中，他氣鼓鼓地再次搭箭，聽見顧赫炎道：“時辰不早，該走了。”

慕之明作一頓，隨后松手放弦，弓箭飛出，依舊沒中。

顧赫炎看了他一眼說：“以后練，會中的。”

慕之明放下弓箭，著發酸的肩膀，他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無奈地笑了笑，輕聲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這個道理，是慕之明落盡淚后才明白的。

雖然此生安穩祥和，但慕之明時常做噩夢，夢見鮮淋漓、哀慟不堪的前世。

慕家遭人陷害，大廈崩塌之時，他沒努力嗎？沒拼盡全力去挽救嗎？

他有，可是有用嗎？

沒用。

他眼睜睜看著爹娘、采薇、鶴音、貴妃娘娘、濟安一個接一個痛苦慘死，經歷一次又一次生離死別后，留給他的只有無助和崩潰。

每每回憶起前世，慕之明都心如刀割，渾發冷，他深吸一口氣，靜心緩神，正此時，顧赫炎的聲音突然響起：“挽弓。”

“什麼？”慕之明沒聽清，抬頭看向顧赫炎。

“挽弓。”顧赫炎耐心地重復了一遍。

慕之明連忙照做，正當他困不解的時候，顧赫炎一步上前站在他側，手環住了慕之明。

溫熱寬厚的手掌覆上慕之明的雙手，帶著他扣弦開弓，引著他對準稻草靶子，兩人之間距離極近，顧赫炎溫熱的氣息似撲在慕之明的耳邊，慕之明覺得自己只要微微一退，就能靠在他的膛上。

“放松，看前方。”顧赫炎的聲音響起，有些啞，也有些。

慕之明忙深呼吸了兩下，屏息集中神盯著前方看。

“我說松，你就放手。”顧赫炎道。

“好。”慕之明點點頭。

伴隨著一聲干脆的‘松’，利箭離弓呼嘯著劃破長空，正中靶心。

慕之明愣了一下，就是這一下，顧赫炎已經松開慕之明，退后兩步，慕之明回過神來，立刻欣喜地喊：“中了！”

“嗯，所以你可以的。”顧赫炎認真道。

顧赫炎的語氣明明和往日一般冷漠，卻一下驅散了慕之明方才憶起的無助寒意，使他膛暖意融融如清日照。

慕之明激抱拳，彎眸笑道：“古人有云，明師之恩，誠過天地，如此，我也應當喊你一聲師父啊，多謝師父指點！”

顧赫炎愣了一下，似被嚇到，隨后低頭沒接這個話茬，只是道：“……該走了。”

“好！”如今的慕之明已經不太在意顧赫炎的冷漠，他愿意搭理自己，那便是幸，就算不愿，顧赫炎給予的恩，也容不得慕之明對他疏遠擺臉。

兩人正準備離開騎圃，突然想起來傅濟安去太醫署包扎手掌后一直沒回。

顧赫炎還想去尋七皇子，行禮后再離宮，慕之明擺擺手：“不用如此勞心，他定是躲哪里懶玩去了，我去尋他，顧兄你就放心離去吧。”

兩人分別后，慕之明在儀宮找到了正在和宮人嬉笑打鬧吃點心的傅濟安，慕之明直接上前揪耳朵掐臉，哪管他是不是皇子。

“啊！！！”傅濟安慘，“慕哥哥，我錯了！”

慕之明眼睛微瞇，笑得猶如狡黠狐貍：“錯了？沒有吧，點心多好吃啊，木雕多好玩啊，談天多有趣啊，是不是？”

傅濟安最怕他這樣惻惻地說反話，頭搖撥浪鼓：“不好吃，不好玩，不有趣，慕哥哥，你就饒了我這次吧！”

“行啊。”慕之明慢悠悠地說。

“嗯？！”傅濟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眼睛瞪如銅鈴，慕之明哪有這麼好說話！

“饒了你可以。”慕之明笑道，“不過下次練武，你還得帶我一起去。”

“沒問題啊！”傅濟安連連點頭。

慕之明勾起角笑了笑，眼眸里有些得逞的愜意。

轉眼五日后，枯黃葉落，草木蕭瑟，天氣越發冷了，慕之明頂著清晨的寒氣，早早宮去拽傅濟安起床讀書。

傅濟安哀嚎了一陣，認命起，慕之明有些期待地問他：“今日行程可是早上前往南書院，下午去騎圃？”

傅濟安了個懶腰，眼睛：“慕哥哥，今日下午歇息啊。”

“你又懶？”慕之明曲起手指，輕砸他腦袋。

傅濟安抱頭辯解：“才不是！是師父沒有空閑進宮教我，才不是我懶！”

慕之明一愣：“他為何沒有空？”

“慕哥哥你不知道嗎？”傅濟安說，“西北邊疆有急戰事，西戎族舉兵來犯，烽火連天，戰報日行千里送至京，我父皇連夜召顧將軍宮，商量一番后，命他即刻帶領融焰軍前往西北，今日就出發，師父得為顧將軍送行啊！”

慕之明先是一愣，突然想起什麼，臉驀地變得煞白，渾冰涼，口一句：“顧將軍不能去！”

“慕哥哥，你說什麼呢？”傅濟安疑，“顧將軍不去，還有誰能去啊？”

慕之明當即失神，囁嚅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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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祠堂祖廟，香火青煙繚繞，金邊朱紅牌位肅穆緘默，齊齊仰視祠堂中央跪拜的顧繆，將軍著護心銀鏡盔甲，對著數十塊靈牌磕頭三下，隨后目堅定地站起，一轉頭，看見了立于門口的顧赫炎。

白年站在那，懸日清落在他后，襯著他宛如靜默石像，那一瞬，顧繆恍惚出神，心中困：他的兒，何時已經長這麼大了？

沉默之時，顧赫炎緩緩開口，他一字一頓，好似為了說這句話，耗盡了渾力氣。

“父親，倘若此行，一去不回，可有憾？”

此話一出，天地靜默。

顧繆看著顧赫炎，他的后是在百余年期間，用鮮書寫著‘忠義’二字的顧家列祖列宗，赤子丹心，視戰死為榮，用盡一生照汗青。

顧繆笑了笑，回答。

“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