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太子傅啟監國,慕之明形微晃,手撐著書桌穩住自己,他看向傅濟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傅濟安答道:“一個月前。”說到此,他似有事不敢說,神微,以目向慕之明詢問。
慕之明知他何意,道:“你放心,此府無耳目,我回來時已查過了,奴仆全是慕府舊人,不用擔心隔墻有耳。”
傅濟安這才道:“有傳聞說父皇已經在擬寫廢太子的詔書了,多次召中書令于宣德殿面圣,誰知其會突然病加重,直接昏迷不醒!太子傅啟監國一事起初異議的人非常多,但是傅啟鐵腕打,凡有異議者,不是遭貶就是革職,還會因此連累家人,久而久之,大家皆不敢言語。”
慕之明:“他如今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自然有底氣,而且皇后的外戚試圖干政多年,尚書省、門下省、刑、戶、兵部皆有太子的擁護者,太子苦于與你爭斗多年,一旦他拿到實權,再無皇上管束,就會以各種名義剪除你的羽翼。”
傅濟安懊惱:“與我親近的朝臣,就算沒有質疑他監國的,都被他貶了個遍,這其中,多是對大晉忠心耿耿、無二心之人,我就不明白,他如此不顧后果地整頓朝堂,就不怕父皇病好那日,責怪他不遵祖訓,惟肆惡眾嗎?”
慕之明驀地想到什麼,忙道:“濟安,那天你與我同飲的明前龍井茶葉,你府上還有嗎?”
傅濟安道:“沒有了,我已將父皇賜予我的明前龍井全部予匡大夫。”
慕之明:“濟安,如今太子監國,我又無職在,不能隨意宮,你找個機會進宮,去太醫署詢問匡大夫,他將茶葉藏在何,務必請他拿來給我,記得一定要掩人耳目,太子的爪牙現在定地盯著你的一舉一。”
傅濟安點點頭:“好。”
慕之明:“濟安,我與你,從今往后將如履薄冰,一步錯都有可能死無葬之地。”
傅濟安極其冷靜:“我早有覺悟,自古權謀,不都是以祭天地麼?”
慕之明嘆了口氣,問:“肅王殿下,對太子監國一事,有何行?”
“五皇兄?”傅濟安道,“五皇兄因自與我親近,傅啟對他并不友善,但好在五皇兄平日默默無爭,太子并不將其當威脅,五皇兄的岳父又是軍統領襄如山,所以他自保應當無虞,太子監國期間,我也會不再與他走,避免牽累到他。”
慕之明:“……濟安……”
傅濟安見其言又止,疑:“怎麼了?”
慕之明:“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度過太子這一關。”
傅濟安:“慕哥哥,比起五皇兄,你更應當擔心顧將軍啊。”
好似被當頭棒喝,慕之明呼吸一滯,雙眸抖地看向傅濟安,他說:“傅啟要融焰軍?!可是顧赫炎從未參與過黨爭,率領的融焰軍更是忠心耿耿,這朝堂上爭名奪利的詭風云與干干凈凈的將士們有何關系?”
傅濟安道:“慕哥哥,你一向聰慧,怎遇到顧將軍的事能如此糊涂,太子傅啟視你我為眼中釘,顧將軍又與你親,太子傅啟怎麼可能不把顧將軍視作你我的黨羽,他位高權重,兵權在握,傅啟絕不會容他的。”
慕之明六神無主地退了兩步,腰哐當一聲撞在案桌邊沿,將桌上硯臺撞翻在地。
硯臺落地,墨潑灑在地毯上,不過一瞬,再不見錦織璀璨花紋,只有滿眼揮之不去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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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之明回到侯府后,顧赫炎也馭馬至將軍府。
溫鐘誠在門口迎他進府,接過他手里的韁繩,道:“爺,聽聞你今日回京,有位小將士一大清早就來府上候著了。”
顧赫炎:“他在哪?”
溫鐘誠:“在偏廳候著呢。”
顧赫炎:“我這就去。”
顧赫炎風塵仆仆,水都顧不上喝,直奔府邸的偏廳。
偏廳里,一位著青灰衫,約莫二十歲的小將士正來回踱步,神焦急地等候著。
他乃融焰軍昭武副尉,郝天勤。
郝副尉聽聞腳步聲,驀地抬頭看去,見來人是顧赫炎,面上一喜,當即行軍禮單膝跪在地:“見過將軍!!!”
“天勤?”顧赫炎上前扶他,“快請起,著急尋我是因何事?”
“將軍。”郝天勤急急道,“你可算回來了,再晚一天,衛將軍就走了。”
“什麼?”顧赫炎蹙眉,“衛將軍要去何?”
他之前告病,皇上有旨意,融焰軍軍務都由融焰軍大將衛凌云負責,他怎會走?
郝天勤:“太子下令,命衛將軍帶領兩萬融焰軍,速速前往東北邊疆。”
顧赫炎疑:“東北邊疆?”
東北邊疆即白城以北,臨勾吉國,但勾吉如今與大晉好,為何突然要派兵駐守。
顧赫炎:“有戰事?”
郝天勤搖搖頭:“沒有。”
顧赫炎:“那為何要讓衛將軍離京。”
郝天勤:“不知,太子并未詳細說,只是下了這道命令,將軍隨我去都大營吧,衛將軍想見你。”
“好。”顧赫炎點點頭,歇也未歇,與郝天勤離開將軍府。
都大營,位于京城北面的軍營,駐扎著三萬融焰軍將士。
顧赫炎趕到都大營,在主帥營帳見到了衛凌云。
衛凌云年過四十,早生華發,自從顧繆離世后,衛凌云為顧繆的義弟,一直將顧赫炎視若己出,悉心教誨。
“拜見叔父。”顧赫炎行禮。
“快起。”衛凌云扶起顧赫炎,“小炎,你應該已知曉我明日就要領兵前往東北的事了吧。”
“嗯。”顧赫炎點點頭,疑問,“但我也聽說,東北并無戰事。”
“對。”衛凌云點點頭,“所以我才著急與你見面,將近日軍中之事悉數告訴你,以免你近三個月不在京城,回來突然接手軍務會了陣腳。”
顧赫炎:“叔父請說。”
衛凌云屏退左右,余下的話,只與顧赫炎說,他長嘆一口氣,憂心忡忡:“小炎,自古武將最怕君王的猜疑和不信任,你父親在世時,從不涉朝政,事事小心,句句謹慎,就是怕一個‘居功自傲’的罪名,可如今,融焰軍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顧赫炎蹙起眉。
衛凌云繼續道:“而今,是太子監國,他獨攬皇權不過一個月,就命我領兵兩萬離京城,而且,還指派心腹作為監軍。”
顧赫炎:“監軍?融焰軍自從立以來,從未有過監軍。”
衛凌云:“除了監軍一事,你再瞧瞧現在的融焰軍,竟被割裂了三部分,兩萬隨我至東北,七萬駐扎在西北邊疆抵西戎,還有一萬繼續駐守都大營,這不是個好兆頭啊,應當多囑咐大家謹言慎行,不可再讓太子對我們有更多的猜忌和懷疑了。”
顧赫炎:“多謝叔父告知,我明白了。”
衛凌云不再多言,拍拍顧赫炎的肩膀,囑他務必要照顧好自己,隨即離開馭馬啟程追趕大部隊而去。
顧赫炎于都大營外目送衛凌云離開,甲胄沉沉,揚塵紛紛,暮藹藹,天地之間顧赫炎靜如頑石,緘默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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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之時,顧赫炎回到了將軍府。
他沒有立刻進府,站在簡樸的將軍府門前,抬頭瞧那塊‘顧府’紅底牌匾。
溫鐘誠出來鎖門,見顧赫炎站在那,愣了一下,忙上前:“爺,你怎麼站這,風多大,多冷呀,快進去吧,慕公子在你房里等你呢!”
“他在?”顧赫炎看向溫鐘誠,眼睛發亮。
“是啊,在呢,傍晚來的,聽說你去了都大營,就在房里一直等著。”未聽完溫鐘誠的話,顧赫炎大步往里頭走。
東廂房,燭火從窗柩出,落在隨清風輕晃的梧桐葉上。
顧赫炎推門而,坐在桌旁撥弄燭火靜候的慕之明站起來:“赫炎,你回來了?”
顧赫炎:“嗯。”
慕之明拿起木桌的瓷壺和杯子,倒了杯水遞給顧赫炎:“快坐下歇息,我聽聞你一回府邸就立刻被小將士喊去都大營了,料想你定是來去匆忙,一口水都顧不上喝。”
“多謝。”顧赫炎確實口干舌燥,略疲憊,他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用過晚膳了嗎?”慕之明問。
顧赫炎搖搖頭。
慕之明:“你坐著,等我一下。”
說著,慕之明離開廂房,不多時,他回來,手里還端著木托盤。
木托盤里,放著兩碟致的小菜,一碟香脆的餅,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看起來香糯可口的白米清粥。
慕之明將吃食一一擺在桌上:“我也沒吃,等你回來,與你一起吃。”
顧赫炎說:“下次別等了。”
慕之明笑了笑,在顧赫炎旁坐下:“這話我不能應你,應了便是撒謊,這白米粥是我向梁姨學著熬的,你嘗嘗。”
顧赫炎盯著眼前的粥:“你熬的?”
慕之明:“對,因為等著實在是百無聊賴,我就去了后廚尋梁姨學了學,煮白粥倒也不難,淘米放水,守著就好。”
顧赫炎端起粥碗,低頭連喝幾勺,將那滾燙的粥囫圇咽下:“好喝。”
慕之明道:“將軍,一碗白粥,有什麼好喝難喝的,你這屋及烏。”
顧赫炎一字一頓:“沒有,就是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