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輝年時過得艱辛,他比大房嫡子鐘云坤先出生,是大房的庶長子,當年后院里秦姨娘得寵,與嫡母穆氏別矛頭,最后棋差一著,秦姨娘生下來的五妹妹被給了下人養長大,秦姨娘逐漸失寵。
連過寵的秦姨娘都不得不向嫡母穆氏低頭,更何況是本就不得寵的余姨娘。余姨娘帶著他小心的在后院里,一點點的把他拉扯大,從來不敢讓鐘云輝冒出一點頭惹到了嫡母穆氏注意的。
鐘云坤五歲啟蒙時,侯爺仿佛才注意到鐘云輝這個庶長子,恩賜一般讓他跟著一同上學,嫡母為了彰顯慈祥,當面答應得好好的,背地里卻給鐘云輝送來了最差的筆墨紙硯,連數量都不過只有幾張。
讀書廢紙,尤其是正在讀書寫字的孩子,嫡母還口口聲聲的說,這是為了不讓他浪費,學會珍惜,但對著嫡子鐘云坤,卻有數不盡的筆墨紙硯供他用。
鐘云輝很早就明白了什麼是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哪怕他明知鐘云坤的筆墨紙硯是用府上的銀錢供的,卻萬不敢對著嫡母穆氏的話提出質疑來。
嫡母穆氏掌著后院,掌著府上中饋,就是把這件事鬧到老太太跟前,也得不到老太太能為他說話的,嫡母更有無數的理由借口來為自己開,反倒會讓他的生母余姨娘落進苦水里。
正室要整治不寵的妾室,實在太過容易了。
讀書以后,鐘云輝也不敢表現得比鐘云坤聰慧,他剛讀書時,還沒有很好的藏拙,只是在堂上多回了幾個問題,便被扣掉了一半的紙,余姨娘也被莫須有的罪名被穆氏罰跪在人來人往的小道上。
這些教訓教會了鐘云輝要如何低調,要把所有的芒都掩蓋下去,只有表現得不如嫡子鐘云坤,他們母子才會有輕松的日子過。
下場參加縣試前,鐘云輝的用度費用都是余姨娘拿自己為數不多的銀子補的,過了縣試后,鐘云輝開始在外邊的書院里上學,知道可以抄書掙銀錢以后,他的時間除了讀書外,便是抄書。
外邊書院不比在府上時,一舉一都有嫡母穆氏的人監督著,給了鐘云輝不自由,穆氏怕被人說不慈,在書院里的讀書費用并未克扣,甚至還給鐘云輝換上了幾刀上等的紙充面子。但讀書人最重要的是讀,是寫,穆氏仍然扣下了大部分紙,鐘云輝也需要大量的紙來供他書寫,只能不斷的靠抄書所得的銀兩來填補這部分空缺。
其后多年,他們母子都是這樣低調的在侯府中度過,甚至因為他們母子多年來的乖順聽話,穆氏對他們的防備漸漸松懈。
直到順王妃大壽,他在當今面前了臉,從前連正眼都沒瞧過他的老太太,侯爺還把他召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問他跟宮中五妹妹的關系,問他們何時有的。
嫡母穆氏在一旁暗示他藏私,對家人瞞,對侯爺不親,兼之鐘云輝只模糊的說了三言兩語,老太太兩個信了穆氏的話,也認為生了反骨,對他的態度驟降。
主子們這樣的態度,下人們也見風轉舵,對他們院子冷嘲熱諷,那些話太難聽,余姨娘在院里哭過數回。
鐘云輝一籌莫展之際,一日余姨娘卻匆匆進了門,當下拉著他往外走,余姨娘面頰薄怒,但臉卻泛著紅,沒有了前兩日的愁苦,“走,趕過去,不能讓他們給搶了。”
“姨娘?”鐘云輝是讀書人,余姨娘也向來看重他這個份,對他的讀書人的態度很重視,像這樣一點也不顧忌的時候,在鐘云輝的印象中是沒有的。
余姨娘只能急匆匆的告訴他,姑爺趙大人登門了,點名了要收弟子,而且點名了是要收下鐘云輝,而不是穆氏最看中的嫡子鐘云坤,但現在被穆氏給橫一杠,在前邊被攔了下來,穆氏讓人瞞著他們,又把鐘云坤推到趙大人面前,想讓趙大人收下鐘云坤。
常年以來的日子讓他們母子兩個都習慣了不爭不搶,鐘云輝當即就不愿再去,余姨娘卻十分堅持,“去,為什麼不去!趙姑父點名了要收下你,這個機會錯過了可就再也沒有了,云輝,趙姑父收下了你,以后你就有人撐腰了。”
余姨娘得了人通風報信,換做其他的事,也就不爭不搶了,但這樣的機會代表著什麼,就是不懂其中的道理也知道是個天大的餡餅。
余姨娘強行拉著鐘云輝去了前院。
鐘云輝后來才知道,姑父趙大人走這一趟,是因為姑父趙大人揣到了幾分圣意,在收下鐘云輝以后,他也如實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宮中森嚴,帶著莊重嚴肅,凡是踏其中的都必需再謹慎小心不過,鐘云輝著朝服,穩穩的邁著步子出了宮,等候在外邊的下人忙上前:“三爺下朝了。”
鐘云輝量高挑,只是材略顯單薄了兩分,但他為這幾年,上已經有了員的威勢,也不敢人小瞧了的,鐘云輝輕輕頷首,坐進了馬車里,很快,車夫便架著車往江陵侯府趕。
等下了車,他先吩咐了句:“去跟三夫人說上一聲,讓先用飯,不必等著,爺要晚些才能家去。”
邊伺候的人應了聲,就有人下了臺階往春花巷趕。
鐘云輝親三年,如今膝下已有一子,親后,他們就搬到了春花巷的府上去住了,只來同長輩請安時才會來侯府。
他的妻子氏出大家,這樁婚事也是宮中的貴妃牽的線。
當年太子尚且年,說要給他找一位舅母,貴妃便出了面,給他指了一位,氏出自明德侯府,勛貴不如清流之家在份上更看重,家對這位年紀輕輕就在前當差的鐘家子也十分滿意,把府上嫡次嫁了來。
氏有清流之家的姑娘一般擅才,溫,親三年,夫妻二人連一回紅臉都不曾,鐘云輝對妻子十分滿意,對宮中的貴妃母子也十分激。
他不過是教導貴妃讀過兩本書,卻了這麼大的恩惠,從當年的站在天子面前,趙大人收弟子,到在宮中行走,這每一件都離不開宮中的貴妃。
下擺從門檻上劃過,掀起幾分弧度,鐘云輝面如常的踏進侯府,嗅到的些許腐朽之氣,他面不變,先去了后院里見了余姨娘。
余姨娘見到他十分高興,忙讓人上了茶水來:“壯壯可還好?我好幾日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近日是不是又長壯了,長高了。”
“他也十分掛念姨娘,問你何時過去。”
鐘云輝沒有勸讓余姨娘隨著去春花巷府上住,早在他們住過去時,鐘云輝就提了出來,但余姨娘有顧忌,是侯府的妾室,侯爺還在,怕去住了讓人說了鐘云輝的閑話。
鐘云輝現在是,更要注重名聲。
余姨娘只能隔上幾日出府一趟,去春花巷府上看過了孫子,趕在時辰前又回來,鐘云輝如今份不同,余姨娘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像早年那樣艱難,下人們對恭恭敬敬的,廚房里也不會克扣的用度。
“你今日回來得真不巧,那邊又鬧起來了,你父親只怕又要人來請你了。”余姨娘朝正院的放心努了努。
大房的正室,侯夫人穆氏如今腦子出了問題,隔三差五就鬧一回,說侯爺對穆家人見死不救,說當年穆家是如何對待他這個當婿的。
穆氏一生好強,穆家這樣的靠山轟然倒塌,穆氏哪里接得了,更接不了別人看的目,那讓極其難堪,為此穆氏也不出門了,整日的在正院里罵人。
穆家剩下的人還在時,偶爾還有幾個來探,等穆家余下的人都返回老家了,穆氏的脾氣變得越發古怪,也全然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不在乎侯夫人的面了,老太太就把掌的中饋奪了,給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共同打理。
穆氏了見天怨天尤人的潑婦,江陵侯與好生說過幾回,看在幾十年夫妻的分上,他還是想與好好過下去的,但穆氏說不通,每見一回就罵,說侯府對不起,說江陵侯對不住,鐘正江便也極去正院了。
“前日四公子回來了一回,他還要趕回去,在府上住了兩天,今早一早就走了。”鐘云坤來去匆匆,除了回來探了穆氏,余下所有兄弟姐妹都沒有走,很快就回外地了。
鐘云輝認真聽說起侯府的大小事,中途還給余姨娘添了回水,很快,外邊就傳來小廝的聲兒,說侯爺請三爺過去。
余姨娘停了下來,朝他說道:“快去吧。”
鐘云輝輕輕點頭,朝福了禮:“我先過去了,姨娘若是想壯壯了,便早些過去見他吧。”
余姨娘應下了。
鐘云輝見了江陵侯,他又是往常見他時的那些話:“現在府上有出息的就你一個了,你以后才是我們鐘家的希,現在府上空著的院子多,不如搬回來住?”
江陵侯年紀大了,也開始貪圖天倫之樂的好了,但大房兩個男丁,嫡子在外地任職,一家老小都在外地,而這個最有出息的庶子也搬出了府,沒有子嗣承歡膝下,這讓鐘正江開始懊悔起來。
若是早知道庶子會如此有出息,他怎麼也不會早早讓人寒了心的,如今卻是說什麼都晚了。
鐘云輝搖搖頭,“不必了。”
鐘正江輕輕點頭:“好吧,父親也不勉強你,你如今越發得陛下重用,但越是這等時候便越要小心行事,陛下看重你,連太子也倚重你,這是咱們鐘家的福分。”
鐘云輝聽著,不時應上兩聲,他們父子淡,鐘正江也不知該與他說什麼,鐘云輝如今的年紀就已經在職上超過他了,等太子上位,他這個“國舅”怕更是了不得,反倒是他這個親外祖,反倒因為不親近,太子并不認。臨了,他朝鐘云輝說道:“你祖母病了,已經請了好幾回大夫了,你走時去瞧瞧。”
鐘云輝應下了,同他告辭,面上仍舊是淡淡的,沒有因為侯爺如今的蒼老衰敗就生出別的心思來。
有因必有果,如今后悔了又有何用呢?那些傷早就造,他也長到了能養家糊口的年紀,已經不需要侯爺的看重了。
何況,侯爺對他的看重并非是出自于父子分,而是他如今的份地位。假使今日他平平無奇,恐怕侯爺仍舊不會多看他一眼。
鐘云輝去看過了老夫人,老夫人確實病得極重,已經到快要分不清人的時候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他。
老夫人沒神,鐘云輝說了幾句關切的話就出來,朝府外走。此時天日西斜,只有淺淺的暈還籠罩著,富貴華麗的侯府也籠罩上了一層灰蒙蒙,在鐘云輝看來,侯府就如同這西斜下僅余的微,明面上看著仍是花團錦簇,但都著腐敗衰落。
離著坍塌,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