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膽子

從宮中回陋室的一路，許驕都在出神。

梁城的事，就似一道業障一直繞在心中，即便知曉宋卿源不想讓手，還是會想起爹，想起爹最后離開家中去梁城前，半蹲下看，綰過耳發，同說，阿驕要替爹照顧好娘親，許驕眼圈微微紅了……

“六子，”許驕起簾櫳，“去工部。”

”哦。”六子調轉馬頭。

***

等回了家中，許驕一頭扎進房間里，從黃昏到半夜，一直沒過頭。

宋卿源既然讓沈凌負責梁城水患之事，沈凌一定會去工部調梁城的資料，有宋卿源的旨意在，工部早就加班加點將資料整理出來，也會留備份，很容易就拿到了副本。

厚厚的三摞，比白日里在宮中看過的折子還要厚上許多。桌案上置著有，案幾一側放著有，地上也有，許驕會將看過的資料，沒看過的資料分開放置，這些資料將許驕整個埋在資料堆中……

岑士來的時候，見屋門是打開的，許驕怕熱，一定要通風，岑士一時竟沒找到自己兒，手敲門，才見許驕的頭從一疊資料中了出來，“娘……”

一般沒事的時候，都會沒正行得喚岑士，累了，恍惚了，才會喚娘。

岑士上前，憂心忡忡，“怎麼這麼晚？”

岑士一面走，一面當心腳下，怕踩了屋中堆積如山的資料去。

許驕怕提起梁城的事，娘有心，簡單應了聲，“剛回朝中，事多。”

岑士終于近前，許驕一面扯了幾頁廢紙蓋住桌案上的梁城水里工事，一面撒道，“岑士，我好，肚子都得咕咕了，你聽聽。”

岑士嘆道，“倒和你爹一幅模子刻出來的。”

許驕笑道，“我想吃岑士親手做的春面。”

岑士看了看，手綰了綰耳發。

回到家中，尤其是夜里不會有旁人來，也不準備出門的時候，才會了男裝，換上舒服的裳，也將頭發放下，只用一枚簪子簡單隨意挽起。

原本就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眉眼間的靈氣韻致，很容易讓人一眼難忘。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出嫁前是，出嫁后一定極丈夫寵，十指不沾春水，也不會心旁的事，哪里犯得上像眼下這樣，每日天不見亮就要醒，到夜才回，終日同朝堂中的男子在一，每日為朝中的事傷神，回家后還有大摞小摞的資料要看，仿佛一幅不知疲倦的模樣，但實則經常見到困了就趴案幾上打盹兒……

誰的兒誰會不心疼？

作為一個母親，岑士只是希兒好，當初，若不是梁城生了事端，不會送阿驕去東宮做侍讀暫避禍端。倘若那個時候阿驕沒去東宮做伴讀洗馬，眼下是不是已經覓了如意良緣，嫁人生子了？

許驕見疚目，知曉心中又想起早前送去東宮的事，許驕趕道，“岑士，真了，抓心撓肝那種。”

岑士這才起，“娘去做春面，你吃了要早些休息，這摞資料明日再看。”

“好！”回答得比誰都爽快利落。同父母相原則第一條，態度要好，聽就是了，做不做另說，不為難父母，也不為難自己。

岑士遂才起離開屋中，回頭看時，又一頭扎進了資料堆里。

岑士其實心中，就算阿驕是兒，也不比朝中旁的員差，能做到宰相之位，除了天子信任，又聰慧，更重要的是比旁人都拼。時間是最好的試金石，是把旁人花在別的時間，都一門心思撲在朝堂上……

等確認岑士的腳步聲離遠了，許驕才松了口氣，將早前幾頁廢紙挪開，目重新落在桌案上的梁城水利圖上。

爹早前至工部侍郎。從小就在爹的書房里打轉，不說這些設計圖認識，就是看也看多了，耳濡目染了。有時候還會幫爹一起畫圖，是真的畫，因為知曉比例尺概念，也知曉同等短延長，標識也學得快，所以是爹的小助手，這也是他們父二人的小。

這幅梁城水利工事圖是從工部拓來的，以前爹還在的時候，還是一份未完的殘稿。他很清楚得記得爹去梁城之前曾拿著那份殘稿說過，再好的工事也有過時的一天，要因地制宜，據當時的況調整防治策略。

穿越之前，人類在天災面前就很渺小；穿越后的這里，人們對自然的敬畏更多。

誠如爹說的，沒有工事會是完善的，即時眼下看起來完善，也不一定幾年后，十幾年后還會完善。這份水利圖確實凝結了前人的心，照此鑄的水利工事，應當可以抵擋很大程度的洪峰……

許驕認真看著，也翻閱著從工部取來的副本資料。

歷史的，人文的，地形圖，還有常規的卷宗。

江河改道不是沒有可能，倒灌也有可能，但自古以來水里工事都是最有利可圖的，真正的答案在梁城……

十余年了，一直沒敢去梁城，因為爹死在那里。

梁城是和娘心中的那刺，拔不掉，就一直在。

爹執意疏散了當地的百姓，讓不人免于在洪災中喪，但是爹自己沒回來。

梁城若是清白干凈，娘為何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還送去東宮做伴讀？

因為除了宮中，東宮是最安全的地方。

東宮可以保全的命。

誰會要區區一個孩子的命？

只能是斬草除，問題出在梁城……

***

明德殿，大監快步，恭敬道，“陛下。”

宋卿源正好提筆批閱折子，沒有抬頭，口中淡聲道，“說。”

大監拱手道，“相爺從宮中離開后，去了政事堂，而后又去了翰林院，從翰林院出來后，原本是回家中了，但中途又掉頭去了工部，從工部拿走了梁城水利和相關的案卷的拓本走……”

聽到此，宋卿源懸筆。

稍許，清冷的聲音又道，“還有嗎？”

大監應道，“相爺他……”

宋卿源抬眸看他，“大監，你今日怎麼了？”

大監嘆道，“相爺，還去拜祭了許侍郎……”

宋卿源目微微滯住。

***

翌日早朝，宋卿源果然擢升沈凌為工部侍郎，連同戶部的人一道前往梁城賑災和主持梁城相關事宜。工部員外郎和工部侍郎天差地別，宋卿源讓沈凌全權負責，是要借沈凌的手做事，雷厲風行。

梁城事態急，沈凌明晨就要出發，工部，戶部，吏部，和京中軍都要做最后的準備，所以早朝很早便結束。

昨日惠公公讓人搬來偏殿的三大摞折子，許驕其實七七八八都看完了，悉宋卿源的字跡，也能從字里行間推斷出事在宋卿源心中的輕重緩急。

今日是讓翰林院來了三個編修到明和殿偏殿同一道理折子。宋卿源的批閱很簡練，將宋卿源的批閱轉化各部需要執行的作，節點，翰林院的編修按照的批示，將任務逐次分發下去。

朝中之事，許驕了然于心，有竹所以輕車路，等到午時前，這三大摞折子，已經全部批示好，就等翰林院跟進。

許驕來了明和殿外，大監見了便迎了上來，“相爺，陛下今日事忙，還不知什麼時候得空……相爺要是將折子的事理完了，可以先離宮了……”

在宮中，大監是最了解宋卿源的人，也是風向標。

大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仔細斟酌的，稍稍細想就知深淺。

“今日事忙”就是沒有的事，“還不知什麼時候得空”的意思，是一直不會有空見，換言之，是宋卿源不想見，所以讓大監知會先行離宮。

大監言罷，仔細看向許驕，確保他的意思許驕是聽明白的。許驕是聽明白了，卻沉聲道，“大監，我真有事要見陛下。”

大監為難，見眼窩子都稍稍陷了進去，怕是昨晚通宵達旦沒有歇息過，大監上前，輕聲嘆道，“相爺回去吧，陛下說了，今日不見相爺。”

大監給底。

許驕眼看他。

大監惱火嘆了嘆，你真是我祖宗！

大監只得，片刻，灰頭土臉出來，“相爺，陛下讓相爺回去……”

大監言罷，許驕起擺，徑直在明和殿外跪下，“陛下不見，微臣就在殿外長跪不起！”

大監嚇壞，“哎呀呀，相爺！這可使不得！”

！

都是他祖宗行不行！

那頭才被天子訓得灰頭土臉，問他聽不懂朕的話；這頭干脆直接跪下，天子不見就不起來，他還得頂著一頭包去挨訓一次！！

總歸，許驕還是蹭了明和殿中。

龍案前，宋卿源沒有抬眼看，語氣冰冷帶著些許慍意，“做什麼？”

許驕應道，“陛下，微臣要去梁城……”

話音未落，龍案上的聲音傳來，“不準。”

許驕抬頭看他。

他依舊眼皮子都未抬，“出去吧。”

大監朝許驕使眼，許驕朗聲道，“我要去梁城！”

大監頭皮都了！

“啪”的一聲，宋卿源手中折子重重放下，大監嚇得當即跪了下來，許驕咬，龍案前，宋卿源緩緩抬眸，“朕給你膽子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