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蒼茫,寥寥涼風嘶嘶吹婆娑樹影。死寂般的冷清猶如一條巨大的蛇,盤旋在第一闕的屋檐之上。時已四月,初夏在即,茂盛的花草團團簇簇,這份旺盛生長的熱鬧布滿云澤臺各個角落,唯有第一闕像是被春之神忘,了無生機,死氣沉沉。
長長的廊道,曾經住滿人的大室早已人去屋空,只剩盡頭三間屋子住了人。m.166xs.cc
龐桃從翡姬的屋子經過,聽見孫氏的笑聲,兩個人似乎在玩捉迷藏,踩得地板咚咚響。
龐桃皺眉,嫌棄的目狠狠擲下,繼續往前,走到越秀的屋子前,輕細的腳步聲變得更小心。
這里只剩們四人,其他人全都被太子送走了。龐桃不愿意和翡姬孫氏來往,只能抓著越秀不放。
越秀不在屋里,龐桃往別尋人,在第一闕的甬道前找到越秀。
“公主。”龐桃抬頭。
越秀坐在高高的石臺上,兩支細白的從紫深下出來,懸在半空,一晃一晃。雙手后撐,神慵懶,仰著面孔,雙眼半闔。
“噓——你聽,風里有樂聲。”越秀嗅了嗅風。
龐桃不想聽,這半個月來,風里日日有樂聲。
是太子在為趙姬舉行盛大的宴會,趙姬的家人都來了,聽說太子還親自為趙姬敲擊編鐘供作舞。
云澤臺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們也想熱鬧,可這份熱鬧注定與第一闕無緣。
如今的第一闕,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墳墓。太子忘了們,們連被送出去的資格都沒有。
龐桃憋得快要發瘋,覺得自己與死人無異,被關在這里,像死尸一般腐朽發臭。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夠了,不僅僅想要吃飽穿暖的生活,還想要別的,就像趙姬得到的那樣。
想出去,想要邁出云澤臺,想去新的地方,去哪都行,只要不是在云澤臺。云澤臺是趙姬的,那個曾經膽小如鼠任人欺凌的趙姬,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云澤臺,得到了太子,無人能與爭搶!
老天何其不公!
龐桃頹然地看著越秀,日復一日的寂寞與迷茫已無法再恨這個矮小刻薄的人,等察覺時,的虛與委蛇已變真心實意。
越公主無疑是涼薄的,沒有心,的心早就被自己丟掉了。理直氣壯地奴役,將對這世間所有的好期盼悉數毀滅,用絕塞滿的,無地鞭打的心,除了臣服在腳下,不讓有第二條路可選。
“公主。”龐桃踉蹌著步子往前。
越秀仍是閉著眼睛聆聽風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莫要著急。”
龐桃:“怎能不急,我們冒險做了那麼多,可是事仍未有變化。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難道公主真的甘心在此老死一生嗎?”
風里的樂聲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來,越秀意猶未盡睜開眼,勾笑看底下站著的龐桃:“那你想怎麼辦?”
龐桃支支吾吾:“如果……如果公主肯照楚王說的那樣做……興許……”
越秀臉上笑容消失:“你看了我的信?”
龐桃豁出去道:“我也是為公主好。”
越秀抓起一塊石頭往龐桃頭上砸去:“賤奴!”
龐桃沒能躲開,被砸得頭破流,哭道:“你怎能如此待我,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事……”
越秀冷冷盯著:“你為我做什麼了?”
龐桃張就要拋話,忽然想到什麼,又將話咽回去。捂著流的額頭,張地看向四周,若人聽見,死無葬之地。所以不能說,即使越秀故意不認賬,也不能說。
這些事,越秀知道,知道,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
龐桃哭了一會,哭得渾發,越秀朝招手:“過來。”
方才冷清冷面的神,已換嫵的嗔,越秀掏出隨帶的藥,為龐桃拭額頭的傷口,哄小孩子一般的口吻,道:“楚王的話不能信,我若真的想辦法將趙姬出去送給他,他絕不會像承諾的那樣,接我們出去護我們周全。”
龐桃淚眼朦朧,傷口作痛,可卻無力恨越秀。早就放棄掙扎,越秀三言兩語,便能將哄得暈頭轉向。清醒太累了,做傻子才能活得輕松些。是自己親手將圈在脖子上的繩子給越秀。
知道,現在像條狗,可沒有別的選擇了。世上無人惦記,只有越秀懂。
們是一樣的。
龐桃依賴的目黏過來,越秀不耐煩地撇開視線。
長脖子遙建章宮的方向。那座宏偉的宮殿掛在月亮下面,必須站到屋頂上才能窺得其貌。看不見不著,只能依靠風聲來想象那座宮殿此刻的喧鬧與繁華。
越秀緩緩塌下雙肩。
已經很久不曾這種沮喪,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再大的勁也無用。的聰明才智,的運籌帷幄,那曾經將無數人玩弄得團團轉的手段,到了云澤臺,仿佛一夕之間失去魔力。
謀劃的事,全都被人悄然無息擋了回來。尚未鋒,便已為敗將。
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安穩平靜的日子雖好,但不想要它。要腥風雨,要驚濤駭浪,要尸堆山海為獻祭。
為此,愿意投降。
越秀指尖繞起龐桃一縷長發:“今晚,我要你做一件事。”
龐桃迫不及待:“什麼事?”
越秀盈盈一笑:“縱火。”
宴會至亥時結束,趙枝枝送別趙姝與趙朔,依依不舍地回到姬稷邊。
連續半個月的宴會,說是宴會,但除了趙姝與趙朔,再無別的客人。
與親人的相聚,讓趙枝枝重新活潑跳起來。心中僅剩的最后一郁結徹底消失不見,又了無憂無慮的趙姬。
自那日太子與促膝長談之后,他們再也沒有提過孩子的事。
太子不讓想孩子的事,就不想了。太子說,世間還有許多事,比孩子更令人期待。
他還說,如果喜歡孩子,那就抱一個來養,一個不夠,就抱十個。
想了想那畫面,然后果斷拒絕了。
無法生育和抱別人的孩子養,是兩回事。孩子不是玩,不能為了自己的樂趣去抱一個孩子養。無法生育固然令人憾,但這份憾是因為太子才有,換做別人,才不憾呢。
趙枝枝清楚地知道,的哭泣是因為的愧疚,興許會有那麼一悲傷,但主要還是疚,因為太子想要孩子,所以才會想為他生孩子。既然他不想要孩子,無需再愧疚。
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趙枝枝從孩子的事中緩過神,走出深埋在心的最后一片影,再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枝枝。”太子在喚。
趙枝枝丟開手里的竹簡,投進姬稷的懷抱,挨著他蹭了又蹭。
喜歡太子對的新稱呼,多麼聽多麼親昵,每次他含笑招手喚“枝枝”,不自覺將自己當一個小孩子,只屬于太子的小孩子。雖然這樣想不太合適,但愿意做太子殿下的小孩子!
沒有做過小孩子,這是頭一回。
趙枝枝嗅他,努道:“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姬稷今日回來得晚,他到宮里喝酒去了,宴會結束前剛好回來。
他低眸瞧他的枝枝,兩只手勾著他腰間玉帶,腦袋輕輕撞他的心口。不滿了,嫌他回來得晚了。
姬稷垂下腦袋,他心甘愿地著的怨氣:“王父興致高,多留孤喝了幾杯。”
趙枝枝勾著玉帶的手出,改為圈住他的腰,側頭問:“你是不是醉了?”
姬稷俊臉醉紅,搖搖頭:“沒有。”
趙枝枝拽著他走幾步。姬稷醉得腳步不穩,險些跌上。
“好了好了,孤確實有點醉。”姬稷一把抱起趙枝枝,“但是孤再醉酒,也沒有忘記回家。別氣了啊。”
趙枝枝才沒有氣,就是想他了。想他一晚上了。
阿姐和兄長來陪,可仍是想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天不止想他五次,想他好多次。
“不洗澡嗎?”趙枝枝問。
姬稷將放到床上:“孤這就去洗。”
趙枝枝不放心,跟過去:“我陪你。”
姬稷讓人準備熱水。
趙枝枝:“我洗過了。”
姬稷洗澡,除非昭明在面前,不然他都是自己上手。他覺得洗澡這樣的事,還是自己做比較好。
姬稷浸在浴桶里,他怔怔地后那雙小手的作,一邊哼曲子一邊替他背。
“痛不痛?要輕一點嗎?”他的枝枝問他。
姬稷聲道:“不痛,再重點也行。”
趙枝枝使出渾的力氣,使勁:“真的不痛嗎?皮都紅了。”
姬稷:“孤皮厚,不怕。重點才舒服。”
趙枝枝第一次替人澡,姬稷也是第一次被除了昭明以外的人澡,他既別扭又開心。
了一刻鐘,姬稷出浴了。
趙枝枝著他,不釋手。這是自己干凈的殿下!
真是香啊。
兩個人在床上打滾,正是纏綿悱惻之際,忽然有人在屋外喊:“殿下,不好了,第一闕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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