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走後,顧世飛看了眼認真背誦《孟子》的顧瑾之。
“瑾姐兒,你給宋大太太開的方子,寫出來我瞧瞧。”顧世飛突然道。
顧瑾之正在背書給老爺子聽,突然聞得這話,拿了筆沾墨,把方子寫給了老爺子。
老爺子心思深斂。他去瞧過宋大太太,知道顧瑾之對病因沒有看錯,就不問方子如何。
直到此刻,他才驀然想知道,顧瑾之到底開了什麼方子。
“蒼朮、升麻、荷葉……”顧瑾之寫好之後,給老爺子,老爺子看着,目一斂,不由念出聲來。
這些藥理,老爺子自然是爛於心的。
蒼朮健脾,升麻升舉氣,荷葉亦可治療脾虛泄瀉。
藥簡單,卻是每一味都對症。
老爺子久久沒說話。
顧瑾之就道:“這清震湯。”
老爺子擡頭,眼底有了幾分笑意,道:“還有名字?出在哪裡?”
這是清代一本專門記載“雜難病症”的書籍裡記載的,從前是民間偏方。雖然不主流,卻非常湊效。
顧瑾之前世從醫,遇到過好幾起宋大太太那樣的病。
別說現在這個時期的大夫,就是後世醫學那麼發達,以科學爲基礎的西醫都容易當腸胃損來治。
顧瑾之飽讀醫書,四十多年從醫過程中,治好了數十起宋大太太一樣的病。
而現在這個時期,這味偏方尚未出現。
“沒有出,我自己想的。”顧瑾之道。
老爺子又是長長的沉默。
最終,他深深嘆了口氣:“用藥如用兵,將在謀而不在勇,兵貴而不在多,治病亦然。這樣簡單的方子,連我都不敢輕易出手。你這孩子啊…….”
語氣很複雜。
既欣顧瑾之學藝快而,又嘆這份天賦才驚絕豔!
顧家祖墳是冒青煙了,才讓顧氏家學後繼有人嗎?
老爺子心裡一直憋着一口濁氣,放佛要緩緩舒出來。
“您總跟我說,治病,貴在辯證明、用藥。能用就用。這也如用兵,烏合之衆,雖多何用?”顧瑾之說。
老爺子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很久沒有那麼開懷。
當天中午就留顧瑾之一起吃飯,祖孫倆說了一下午的醫書,談論青史留名的名醫,各抒己見。
顧老爺子甚至有種遇到知己的欣。
他有三個兒子,或沒有天賦,或不屑學醫。顧家祖上就是靠搖鈴串巷起家的,老爺子總擔心家學落寞,爲此常常抑鬱。
直到現在,他的心才放了下來,對兒子們也了些怨氣。他們都不肯學醫,老天爺爲了補償顧家,纔給了個顧瑾之?
他這個孫,乃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再給他十個願意學醫的兒子,老爺子也不換!
得徒如此,夫復何求!
宋盼兒從孃家回來,已經是下午末正。
照例問問邊的丫鬟,顧瑾之今日都做了什麼。
得知老爺子留了顧瑾之吃飯,而後又在談學問,就笑着讓宋媽媽再拿出賬本來。
心很好,算賬也塊,兩刻鐘就算完了。
闔了賬本,看着時辰尚早,宋盼兒道:“再過十幾日就是端午節…….看看還有哪些鮮豔的料子,給瑾姐兒和煊哥兒做兩套裳,躲午的時候穿。”
“躲午”是端午節的習俗。
出了嫁的人,都要當天中午回孃家躲午,沿襲至今。
宋盼兒每年躲午,都會帶着孩子們一起回去。
宋媽媽就笑着吩咐丫鬟們開了箱籠。
宋盼兒挑來挑去,有好幾匹過年的時候大哥宋玉從蘇州帶回來的綢,說着進貢進京的那一批,穠麗,紡織緻。
“這個橙的,瑾姐兒穿好看,給做件褙子。”宋盼兒拿出一匹。
然後又看到了兩匹玄的,想了想說,“留着要生蟲了!那老爺子和三爺各做一件直裰。”
最後還剩下一匹大頭紅的,能給顧煊之做兩件直裰:“這個煊哥兒穿好看。”
“夫人自己不做?”宋媽媽就笑,“還有去年從金陵織造府來的,要不要拿出一匹給自己做了?”
宋盼兒眼睛亮亮的,興致很高:“去拿來我瞧瞧。”
宋媽媽又擡了只箱籠來。
拿出一匹丁香的在邊比劃,宋媽媽和幾個丫鬟都恭維着說好看。
宋盼兒皮雪白,穿什麼裳都好。
顧延臻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看到東次間羅漢牀上堆滿了布料,就問宋盼兒:“又做裳?”府裡定例,三月份才做的春裝。
“嗯!”宋盼兒甜甜笑,然後把那匹玄的蘇稠往顧延臻上比劃,“這個給你做,好看吧?”
顧延臻就笑,隨口說了句好看。
宋盼兒又把其他的都說給他聽。
家裡人都有,除了洪蓮母子。
顧延臻就想起上次洪蓮帶着顧琇之過來請安,顧琇之袖口破了一塊,洪蓮繡了朵梅花裝飾。
他道:“我就不做了,給琇哥兒做一件吧。”
屋子裡氣氛頓時一凝。
宋盼兒想都沒想,臉就落了下來。
宋媽媽見狀,暗暗給丫鬟們使眼,讓們悄悄退出去。
“不是纔給他們做了春衫?”宋盼兒冷聲道,“我是給瑾姐兒和煊哥兒端午節出門做裳,順帶着給咱們也做幾件,又不是定例。琇哥兒端午節又不用出門……”
這個主母,顧琇之一聲母親,卻從來不當顧琇之是孩子。
每每想起當年洪蓮對的背叛,宋盼兒心裡就刺痛一下。
沒給洪蓮下拌,那是的仁慈,還想好吃好喝供着他們母子不?
沒凍着、沒死就是對他們的恩典。
“前日吃飯的時候,我看到琇哥兒的袖子破了一塊,還是上去的。”顧延臻道,“他已經快滿十歲,學讀完了,要去族學。以後要出門際,總不能讓他穿的寒酸?”
宋盼兒心裡就升起了怒火。
“袖子破了一塊?是洪姨娘跟你訴苦了,說我給他們做裳用的料子不好?”宋盼兒猛然拔高了聲量。
顧延臻就愣了一下,下意識否認:“沒…….沒有啊!”人的思維好奇怪。他說顧琇之的裳破了,怎麼宋盼兒就猜疑洪蓮挑撥告狀?
這兩件事本就挨不着吧?
“煊哥兒的裳,哪一件是破了袖子的?”宋盼兒劈頭蓋臉,聲音更大,“一樣的料子,單單琇哥兒裳就破了!咱們這樣人家的公子哥,斯斯文文的,怎麼就弄破了裳?顧延臻,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顧延臻瞠目。
他說什麼,就惹得宋盼兒發這麼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