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格決定命運,當然,地位也決定命運。
十年司禮監掌印不是白當的,正因為坐在這個所有太監無法企及,生理正常男人卻毫無興趣的高位,所以張永比普通太監看得高,看得遠,所以當唐子禾說只能為朱厚照續命十日後,所有的太監和太醫神失或絕,唯有張永卻興莫名。
相比絕的困境,續命十日便是他能抓住的一生機,朱厚照的生機,也是他張永自己的生機。
十天時間,能發生的奇跡太多了,作為大明最權勢的相,張永有調一切的大權,隻消一紙令下,大明境的人或皆可為他所用,十天時間搜集這些可能會發生奇跡的人或,將陛下徹底救醒過來,對張永來說並非絕無可能之事。
這一生機,對張永來說太重要了。
“請唐姑娘為陛下施吧,事不宜遲,遲恐生變。”張永對唐子禾的態度愈發恭敬了。
包括太醫在,眾人皆點頭不已。
他們都意識到,自己的生機或許就握在唐子禾手裡。
唐子禾起從偏殿走到正殿,走到朱厚照的床榻前站定,然後,靜靜看著朱厚照那張蒼白灰敗的臉。
旁邊的劉文泰殷勤地為打開了隨帶來的醫箱,名貴的紫檀木箱子裡並排著四十九支金針和許多瓶瓶罐罐,以及好幾味當世罕見的名貴藥材。
唐子禾纖細的素指輕輕拈起一支金針,針尖在昏黃的宮燈照映下泛出森森的寒。金針停在半空裡微微輕,顯示出拈著它的主人此刻心中的不平靜。
怔怔盯著朱厚照的臉,秋水般的眸裡不停閃爍著矛盾和掙扎。
他與秦堪既是無間無隙的君臣,也是相十余年毫無保留信任的知好友,他不算好皇帝,甚至可以說是昏庸荒唐之君,這些年除了征戰蒙古之外,再無任何建樹,大明之所以在他治下中興,全托秦堪一人苦心經營。他或許是難得的好友。但他絕不是稱職的帝王。
與朱厚照,原本該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因為昏君不配擁有這座錦繡江山。
現在仇敵就在眼前,隻消一針下去。任誰都看不出蹊蹺破綻。朱厚照本來就活不過今晚。縱然死了也是命中注定,完全可以撇開乾系。
然而,他是秦堪此生完全敞開了心的知己。比兄弟更親的親人,彼此不用設防的好友,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不著痕跡地殺了朱厚照,可如何面對秦堪那雙失憤怒的眼睛?
手指拈著的金針不自地微微抖著,針尖的寒閃不已,可唐子禾卻遲遲無法下手。
想殺朱厚照,真的很想。
是被白蓮教長老收養的孤兒,從小便跟著長老一同生活,長老教讀書識字,教兵法謀略,教醫針藥,這些都是本事,更是期。長老教的這些東西的同時,還在給洗著腦,告訴畢生對付的敵人是什麼人,今生所學到的所有本事全是為了殺死這個敵人,攪天下風雲,將其取而代之。
很聽話地照著長老的囑咐去做,於是天津香堂蓬壯大,霸州登高一呼,聚集十萬兵馬肆北地三省,與朝廷生死相搏,輝煌過,也失敗過,一度意氣風發,一度心灰意冷,數年之經歷種種人生的大起大落,霸州城的數千將士和百姓的首終於令放棄了畢生的夢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悲憫和愧疚。
累了,也悟了,唐子禾為那數千首償還了整整十年的債,這十年來,救下的命亦有數千,因果相抵,罪業已消,於是,野心再次悄然萌芽,這次的野心不為自己,卻是為了秦堪。
如果有一天,自己心的男人黃袍加,君臨天下,創下一番遠邁唐宋,萬邦來朝的盛世景象,那將是何等的榮耀……
唐子禾每每想到那幅畫面便興得發抖。
此刻金針在手,敵人離半步之遙,一針落下便可令天下大,唐子禾必將自己的男人親手推出來,做那追逐失鹿的英雄。
然而,一想到得知朱厚照死訊後的他,那張對自己失,憤怒,甚至殺機彌漫的俊臉,唐子禾眼中的興和瘋狂之頓時全然褪去,眸立馬恢復了清明。
他是重的人,以對秦堪的了解,權與的抉擇之間,他必然選擇分,哪怕有一天朱厚照對他生出嫌隙猜疑,他也不會抗爭,而是默默收拾家當,與妻小一同遠走高飛,分在他心中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針,唐子禾落不下去。
是天生腦後長著反骨的魔頭,但,也是個人,一個害怕失去丈夫寵的人。
正殿一片寂然,靜得仿佛能聽到眾人張焦慮的心跳。
眾人怔怔看著唐子禾手中的那支金針,那支針不但決定著陛下的命運,也決定著他們的命運。
“唐姑娘,您……是不是該落針了?”張永的聲音小心翼翼,帶著幾許張至極的抖。
這支針拈在手裡已有小半柱香時辰,遲遲不見落下,張永已耐不住這種比死還難的恐懼。
掙扎,遲疑,矛盾,短短小半柱香時辰,唐子禾背後不知不覺被冷汗浸,聽到張永小心的催促後,不由渾輕輕一震,回頭瞥了他一眼,表無喜亦無悲。
長長吸了一口氣,唐子禾咬了咬牙,瞅準朱厚照上三道飛快連下三針,隨即從袖中掏出一顆暗紅的藥丸,未及眾人反應便開朱厚照的,將藥丸塞進他裡。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臉分外難看,太醫院院判劉文泰更是雙一,癱坐在地上。
施針倒好說,圍觀的太醫們雖覺針法怪異,但基本能看懂來由,但是那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陛下裡的藥丸……
那可是龍啊,未經太醫和太監們檢查,豈能什麼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裡面塞?
“你……你……”劉文泰又懼又怒,抖抖索索指著唐子禾,半晌說不出話。
唐子禾冷哼:“你什麼你,他本就活不過今晚,我還有必要害他命麼?剛才的行針再加那顆藥,我可保他十日命無虞,若是十日你們沒想出法子保他的命,那時可別怪我,我已盡力了。”
張永等人大喜,忙不迭給唐子禾躬道謝。
唐子禾再也不看床榻上躺著的朱厚照,隻淡淡道:“溺水之人被救起卻未醒轉本是很危險的事,命十停裡已去了七停,十日後他能不能醒,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豹房外,西華池東畔涼亭。
秦堪的臉比瀕死的朱厚照還難看。
涼亭,楊廷和的臉比秦堪更難看。
一位是當朝閣首輔大學士,一位是權勢滔天,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寧國公,此刻二人卻像極了兩隻鬥得死去活來的鬥,互相執拗地梗著脖子,死死地瞪著對方。
亭楊一清,嚴嵩,牟斌等人神頗為尷尬地著手,保國公朱暉翹著事不關己地欣賞著涼亭外的景,也不知這黑燈瞎火的地方老爺子能看到什麼。
不知對峙了多久,秦堪氣勢忽然頹然,疲累地往亭石凳上一坐,歎道:“陛下氣息猶存,尚未殯天,傍晚才事發,此刻只是昏迷未醒,各位卻謀另立新君,不覺得太早了麼?若陛下真有……真有不可言之痛事,那時再召集臣工商議新君人選亦不遲,何必非要在今夜這個時間來商議,徒壞人臣清名?”
楊廷和也歎氣,漆黑的夜裡,可見他的眼中下兩行濁淚。
“你以為老夫願意做這無又壞名的惡事麼?確是時勢所呀!陛下與以往歷代帝王不同, 他並無子嗣,這是個很要命的缺憾,沒有子嗣便意味著江山沒有傳承,於是天下臣民之心不穩,極易發生,世人皆知陛下無後,一旦陛下出事,藩王也好,草寇也好,外敵也好,野心之輩豈能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近兩年來朝臣上疏最多的便是請求陛下選妃,就是為了讓陛下繁衍龍脈,以安天下人之心,今日陛下不幸溺水,生死未卜,現在離事發已兩個多時辰,消息肯定已瞞不下去,所以我們必須要趕在天下皆知之前速將新君人選以及如何穩定朝堂和天下局勢事宜定下來,也為我等自己的前程早早做個準備,免得將來被打個措手不及……”
楊廷和盯著秦堪,緩緩道:“朝中黨系眾多,今晚事發突然,秦公爺以為豹房附近僻靜無人之所僅隻我們幾人在商議麼?”
秦堪沉默,沉的臉顯示出心的煩躁和憤怒。
楊廷和說的句句在理,拋開因素不論,楊廷和的話正是謀國之言,於公於私都沒任何錯,可是秦堪打心裡就是不願談論這樣的話題,他本無法接這種仿佛給朱厚照安排後事般的行為,一想到朱厚照可能會死,他的心便像被鋼針狠狠扎著,痛得無以複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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