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雍帝一統天下,定國號為雍,世道平安已三四十年了。現在傳位剛至第三代帝王,依然堅持著休養生息、輕稅減役的政策,民生恢復得很快,大雍各一派欣欣向榮。
明水村是江南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村落,位于淮南道青山縣南河鎮,離鎮上大約十幾里地,一條黃土路和一條不太深的河串聯起附近的村鎮。
明水村因為附近有一口甜甜的山泉而得名,確實山清水秀。在戰之前,村子里人基本都姓黃,因為戰造的十室九空和大雍立國后搬遷了許多難民在這里扎,如今村子里大姓是黃,大約占十之三四,其他姓氏的有六七。
村子的里長名黃廿三,今年四十二,剛抱上第一個孫子。現在他家媳婦勤勞賢惠,兒子兒媳孝順能干,大孫子白白胖胖,今年風調雨順地里收也好……總之一切都好極了,只除了村里的一點煩心事。
從村里搬到鎮上的木匠黃又八要娶媳婦了。
娶媳婦本來不算什麼大事,但是黃木匠說媳婦就是令人頭痛的事。
這些年鎮上、縣城里很多人家修修補補,黃木匠掙錢多,早早就在鎮上扎了。不過他花錢也快,今天拿了工錢,明天就買酒買吃掉了,有時候要木工的人,他不湊手,還要靠借錢度日。這也罷了,最要的是他格暴躁得,一喝酒上了頭,越要打媳婦耍樂。前頭娶的四個媳婦,被他打死了兩個,又打跑了兩個。
打死那兩個,按理黃木匠是要下大牢的,因他請的訟師好,一個修飾為抓在場,一個修飾錢回娘家被夫發現失手打傷不治亡,因此得以免罪輕輕放過。
跑了的那兩個都回了娘家,黃木匠本也提著錘子上門喝罵想要回來,不過那兩個家里有哥哥弟弟的,拳頭的比黃木匠的腦袋還大,他就不敢鬧了,罵罵咧咧幾聲,連彩禮也不敢討回來,就夾著尾回去了。回家后在家歪兩天,拿了工錢,依然買酒買快活。
上一個媳婦是前月里跑的,這個月黃木匠接了個錢多的活兒,總共掙了二三十兩,回到家一看冷鍋冷灶,被褥都發了霉,就尋思著再娶一個,只一條,不要那哥哥弟弟多的人家的閨。
就有明水村一戶姓余的人家,聽說黃木匠出十兩彩禮,不要嫁妝,于是就肯把自家閨嫁過去。
余家有三個閨,一個兒子,前兩個閨是親生的,后面那個是買來的小丫頭子,準備給兒子做養媳,每天伺候一家五個人吃飯穿,忙得腳不沾地。
那丫頭買來時才五六歲,也沒個名兒,村里就“余小幺”“余幺娘”這樣混。手腳很勤快,什麼活兒都做得來,每天住在豬圈里,吃點兒野菜湯什麼的糊弄肚皮,穿一破破爛爛堪堪蔽的服忙里忙外。
余幺娘長到如今十三四歲了,只剩一把骨頭,還有兩個黑的眼睛又大又亮,看得人慌兮兮的。
里長有時候看余婆子家里打幺娘打得厲害了,了惻之心,要勸一勸,余婆子看在是里長的份上就當面說不打了。如果不是里長說的,換了別個來說,余婆子就把兩個眼睛一翻:“賠錢貨!拿我一百個子兒買來的小畜生!不干活我就打得!把自己當千金小姐呢!”
這年余家兒子讀書出息了,學塾里說至能考個秀才,于是一家子就把這個唯一的寶貝疙瘩看得越發重要。再看余幺娘,就覺得養媳也不能要這樣的,正商量著賣給要娶妻納妾的人,或者賣到縣里當丫頭,就聽聞說黃木匠討媳婦來了。
黃木匠的婆到了村里,只和里長家的媳婦一說,完了嘆氣說:“我這是保,又不是送命,禍害別的倒也罷了,咱們村子里的丫頭,誰不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說就說村里頭沒有合適的丫頭就行了。讓他到外面買去,十兩銀子,什麼樣的丫頭買不著。”
里長家的也是這個意思,不想余婆子來借鐮刀,聽了一句,便馬上跳出來說:“就買我家的使得!”
今天上午黃廿三的婆子找余婆子,將黃木匠好打媳婦的事仔細說了,那余婆子聽了,依然喜滋滋地說:“這有什麼,誰家媳婦還不挨丈夫的掌呢?我說他有本事,自然打得自家婆子。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大姐您也別告訴別個,到那天過了晌午,我丫頭做完飯,讓黃又八來接。”
里長家的無法,只得答應了。
余婆子于是高高興興地回去了,逢人就著腰說:“當初買才一百個才子兒,如今賣了掙得十兩。趕明兒再買兩個,豈不是好買賣!”
眾人于是就羨慕起來,偶有知道的,也不過在看見余幺娘起早貪黑干活的影時想起來這麼回事,嘆一聲“余幺娘命苦,媽是這樣的,又要嫁個那樣的男人”,但若要問余幺娘能不能不去黃木匠家,他們又要說:
“那還能去哪呢!黃木匠家不愁吃穿,也是個頂頂好的去!也不至于做了死鬼!”
“說不定運氣好,生個一兒半的,看在娃的份上黃又八說不定就改了呢!”
“就是,誰還不是被打著過來的?在家倒要挨兩個人的打,嫁了去只用伺候一個老爺子,大凡有點眼力勁兒,早點懷上孩子,男的還能把孩子打掉不?”
想到黃木匠一個月能掙十幾兩銀子,眾人甚至又覺得是余幺娘賺了。
包括余幺娘的兩個姐姐,余春娘和余秋娘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