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的臉漲得通紅發紫,仿佛了一個巨大的豬肝。
李咎吩咐人回去,從昨晚抓到的縱火的工人里帶出來幾個一起對質,今天這個環境剛好,還省了他組織一場辯論證道的麻煩。
“你、你不過就是個帶爬上去的無種,拿些邪門歪道的東西蠱人心,你有什麼資格提先賢往圣、天子君王!我,我要到文廟哭太////祖去!我要寫上書!讓天下人都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
方行激得差點背過氣,捶著口猛力咳嗽,一旁的幾個學生一邊關切老師,一邊對李咎怒目而視。
李咎抱著胳膊,在兩個被扔在地上的富商之間慢慢地來回踱步,冷笑道:“東西?我這個人一向是講理的,和你們不一樣。你們說一個人不好,先拿他的份說事。若是農民,就罵是田舍漢,若是當兵的就罵是丘八,若是我這樣媳婦尊貴的,就說是吃飯的帶,往前數千年,連衛青霍去病這樣一等一的國之大將都不了被說是佞幸!然而刨除這層份,再要繼續往下說,你們卻又說不出詞兒了。那種地的自然是田舍漢,可是又如何更壞呢?那當兵的人不認得字兒,是他不想認麼?我這樣的吃飯的是靠著媳婦起家的不錯,然而我有和德行,你們卻又說不上來!你們也就這點兒虛頭腦的本事,若要較真,一世也不。但是本侯今日就想和你們較這個真!”
李咎走到地上哀哀哭嚎的姓方的富商旁邊站住,厲聲喝問:“他姓方,算宗族也和你明心書院方教諭同宗同族對不對!我今兒抓了他,你說他善良老實不該這對待,所以反說我是‘欺良善、包庇兇徒’對不對?”
方行定睛一看,地上那個臉憋得青青紫紫一大片的人,可不就是自家堂叔的孫兒,那可是個老實孩子啊!方行還記得逢年過節的,這個侄子總會帶著節禮登門拜訪,他本人謙遜有禮極了,他媳婦和孩子也都是溫和的好人,說話細聲細氣,舉止嫻雅有禮,竟被李咎打這個樣子。
方行的手都在哆嗦,仿佛隨時就要暈厥過去一樣,從嚨里出一聲呼喚:“我的侄兒啊,你怎麼這樣了啊!李駙馬!這就是你的‘道’嗎?你的‘道’就是拿老實人殺良冒功嗎——”
李咎示意自己的親隨把方行架開:“老實人?怎麼老實?我給你念念啊。你的這個侄兒,本來不過是城中一個普通賣布的商販。二十七年前,你高中進士,當時本國新立,各缺人,你因為長于南方,立刻就被招進了翰林院做了南方各省道地方志編纂等事的編修。于是你整個家族都興旺發達了,你的這個侄兒也就一人得道犬升天。先是借著你的名義四舉債借錢,后來和當時的吏勾結起來,敲詐勒索放印子錢甚至直接殺人滅口,兼并了六百多畝土地,了供養你在京城求學的主力!
“二十一年前,你因為任上無功、為人迂腐,被收回實權,只留了功名,回道原籍任府城教諭。
“你可是進士啊,天子門生,有直言進諫的權力,本地署歷任知府自然都和你親近有加,如此你就更能惠澤你的族人宗親。靠著你的能耐,方家了本地的第三大的宗族,族人出沒各行各業,把持百姓的食住行,家中有千鐘粟萬頃田,何等輝煌!
“如此家業,全靠陛下當時點你為進士,你才能拿得下這許多。可是你做了什麼?你為陛下民了?為陛下育才了?你在書院教‘仁者,人’的時候,你有真的做到‘仁’?你教的弟子,誰又給國庫加了一顆米,給天下多養活了哪怕一個孩子?
“你沒有。你非但不能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你還給陛下養出了一個如同跗骨之蛆的吸螞蟥!陛下是萬民共戴的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你卻在盤剝陛下的子民!單單你的這個侄兒,在吞并別人的土地時,就致使數家百姓家破人亡,種種違法犯的行為,全被你的芒遮蓋。三年前他置辦織布廠,為了獲得足夠的工人,又是一整個村子都被他鏟平了。陛下要求必種百畝糧食才可經營一個十人的工廠,而你的這個侄兒廠里有總計一百四十人,卻連一畝糧食都沒有耕種,地里長的都是棉花!
“這也罷了,糧食沒了,你們可以去南嶺以南買來假裝是自己種的糧食,陛下對于進口糧食的行為還是樂見其的。可是你侄兒暴,待雇工,三年里從你家織布廠抬出去的被打死的長工就多達十七人!至于因重傷、累病、qiangjian而失去勞能力被趕出工廠的,被劫掠后因為弱而直接賣進jiyuan的,更是有八十二人之多——三年的時間,他把四個還算有人煙的村落禍害了不之地!
“上月,你們為了應付我,把城外的平民居所全部燒毀,中間又死傷了多?這還只是他一個人,還有你的侄孫,你的叔父,你的妻弟……連伙聚黨,踐踏平民!
“方教諭,陛下讓你在這兒擔任教育,教化百姓,培養人才,你就是這麼回報陛下的?縱容你的宗族凌地方、荒廢田地?欺君罔上四個字,你還是留給你的老實侄子吧!某從來都無愧天子的圣恩,是你們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李咎一連串罵下來,連個停頓都沒有,直接把底下姓方的全鎮住了。叨完罪行,李咎把一疊紙拍到方行臉上:“這上面全是被你家侄兒害死的人的名字。雖然有很多人,已經無可查知他們的來歷。但是我倒要謝你,你輒就搞個什麼萬民書指責我推行的紡織機等擾民心,在你的萬民書的落款里,好歹還保存了一些人的姓名。你在搜集民意的時候,只是讓你的親族去辦事了對嗎?你自己本就不曾把這些苦苦掙扎的人放在眼里,又豈會真的去問他們的心意?所以你的侄兒投機取巧,直接用了工廠里的雇工的花名冊充當萬民書的署名,就在這兒保留了他們所有人的姓名。也算是蒼天有眼。”
方行把那疊紙從臉上扯下來,哆哆嗦嗦地攥在手里,余瞄到的都是姓氏加數字這樣簡單的常見的貧苦人家的取名。
他有種不妙的預,李咎說的都是真的。
方行巍巍地往前幾步,看也不看李咎,卻問他侄兒:“這些,都是真的?你,你真的,害死了那麼多人,還為了搞這個東西,把田也撂荒了?”
那個方家的侄兒哭哭啼啼地說:“我也是為了咱們家啊……不這麼搞,掙錢的速度要慢十幾倍啊……我也不下車間,我哪知道底下人那麼兇呢……”
李咎聽到他這時候還在砌詞狡辯,照他后背一腳下去,命人把他押走,自己走到另一個同樣滿臉青腫的富商邊:“這位的罪行還要我說嗎?我也乏了,讓苦主說吧。”
李咎看向剛被來的一些參與了昨夜縱火的人,主要是繅廠的幾個工:“你們來說,不要怕。告訴大家,你們為什麼痛恨繅機?為什麼要燒了工廠。我饒你們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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