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西北邊關外,漫天厚雪皚皚，晉軍營地的伙房煙囪里白煙裊裊，酉時初,又該進晚飯時分了。冬季對于邊關的軍民而言,比之春夏秋要安閑些,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戰事基本休停。

李琰站在草棚下喂馬，又把自己的七星劍鞘了,他對劍與馬的關從目的影中便可看出來。山門外祖知他要赴邊陲而特特送他的一柄名劍與魑影彎刀，李琰前世便已隨行，今世用得自是更為順手。

遠有軍戶的姑娘家在玩耍,笑聲隨風飄過來。這些都是久居邊關的將士與家眷們留下的子，子又與邊關新一批的將士結合姻緣,一代一代傳下去,朝廷對軍戶亦多有優待。

李琰清俊眉眼睇過去,心里想到衛翹翹兒,有點想。

在這里待了二年多快滿三年，那場峭山關之戰還沒發生，不知是否兩世已不同,也許今世無此一戰了。前些時聽說太子殿下在太極殿舉行了大婚典禮，李琰尋思著，或過完年便回去京都一趟。

冷風呼嘯，吹得他銀盔甲散發寒。剛執行完一次巡羅,男人墨發上系著翹翹送的藍黑額巾，兩縷碎發從鬢間垂下，勾勒著英俊如削的臉龐。他已是個軀拔的武將了,肩寬窄腰，修長魁梧，比之年出征時似展了個廓。

因著作戰驍勇而狠厲，出師必捷，晉升游擊將軍，手上掌管五百名同樣犀利勇毅的年輕將士，被人們做綠雀營。綠雀也有原因，去年夏天夜巡時撿到一只綠小雀，被李琰拿回來養在營房，兄弟們時而過來逗一逗，名字便這麼上了。

他雖生得清冷俊逸，然一到戰場，薄便噙了殺氣。那年輕的軀坐在戰馬上時，首先讓人注意到的是他不凡的氣宇。可別看他生得好看，下手卻果決而狠厲，但凡綠雀營出馬，就無有不見的，綠雀營的作風便為快刀斬麻，絕不拖泥帶水。據說關外的突厥大小部落都對他恨得牙。

李陵也沒料到自個兒子有這般狠的一面，不僅下手狠，更有奇兵謀略。平素倒也不拘著李琰的，任由小子縱橫。

灶上蒸米的香味溢散開來，李琰從懷中出一只銀盒，含了枚糖，水果甜在齒化開。看到巫旋從柵欄外過來，端正的臉龐上幾分別扭。

猜著他是不是又被軍戶的姑娘纏住了，巫旋這小子本就是個不茍言笑、奉命唯謹的子，也就是在衛姮面前才殷勤地打勤獻趣，看著李琰有時候都吃醋。

心想這小子倒是和綺綠那個耿直丫頭般配，不過現今自己和衛姮還八字沒一撇，管他巫旋做什麼。

揶揄問道：“去哪風了，此刻才回來？怎的駐地營房沒多人，父親呢？”

今日巡邏，路上遇到一群外藩野匪企圖擾民，追趕上去，那野匪打不好好打，偏是招惹，浪費不時間。后在關防驛站小休了個覺，此刻才回來。放目向旁邊營房，怎的所見寥寥。

巫旋咧苦惱狀，方才是有個姑娘同自己表白了還咋的，可巫旋現在沒想那許多，他不像公子那麼，他不諳事。

應道：“老爺帶著一千兵與竇將軍出去了，兩個多時辰前就已出發。”

“出發……去哪？”李琰劍眉一擰。

巫旋往東北位一指，說道：“下午有線報，東北面山坳來了三四千個突厥騎兵，竇將軍率領五千人先出發了，隨后老爺亦帶了一千兵前去支援。”

朝廷為著制各家軍權，邊防軍營莫不將竇家軍與李家軍等功勛貴族相互制衡。而英國公府竇家，因是先帝元皇后之娘家，更親向皇帝，齊國公府李家，為廣公主所嫁，偏于傅太后，因此竇家在軍營權職上多為李家一頭。

這幾年來，竇威已從懷化將軍升為從一品驃騎大將軍，父親李陵亦隨之升為從二品鎮軍大將軍。

李琰順著巫旋所指方向去，腦子里過了一遍地圖，去的莫不就為峭山關一帶嗎？

他的心弦驀地收，問：“為何不知會我？”

巫旋道：“老爺說是公子白日巡邏疲累，此既不為大戰，他與竇將軍去即可，讓公子休息休息。”

呵，因著怕母親云瑤怪罪他苛待兒子，父親總是這般眷護。

李琰聽得卻警覺，那峭山關一帶，是為狹長山坳，中間一個略大盆地，分為兩個出口。從南雖可直大晉，但容易被從后方截斷退路，且亦暴行跡；從西雖可行走，但山道狹窄崎嶇，不適為大隊行軍。這個關卡一直是安全可靠的，不怪父親認為小戰。

然而有前世之鑒，李琰后來也始終想不明白，如何晉軍會戰敗。

當下蹙眉思量，片刻便道：“馬上號令綠雀營所有將士，跟我前去看看！”

自己驀地翻躍上戰馬，持韁從西邊口出發了。

邊塞的天黑得晚，西口雖崎嶇，但到底綠雀營人馬不多，走得比南口更為捷徑。到達峭山關時兩方果然已經開打了，過天際下蒙蒙線可看見對面的廝殺聲。

暗里，李琰一支五百人的小部隊，在崎嶇西向上并不起眼。李琰騎馬停駐在一半山坳上，遠遠的，卻見原本一路奔行的突厥騎兵怎的方陣齊整，而本該有竹應對的晉軍卻散沙之勢，與平時判若兩面。

忽見突厥領頭主帥正在朝父親李陵的后背去這必是與前世吻合的一幕了！

他立時拔出弓箭，眸冷厲微闔，準備穿對方管。瞬時卻見竇威將軍撲向父親，那突厥主帥的箭則頓了一下，等到竇威撲上去后，方才中竇威的肩頭。

……

不知為何，這一幕，李琰卻覺著時間稍有凝滯了似的，好像特意為給竇威替父親擋箭而。

而竇家將士與李家將士因在戎領上有標識不同，他這般觀測片刻，便發現明顯出力的都是李家軍，而竇家軍則做著打斗之勢卻在逐漸往后撤退。那四千個突厥騎兵則亦逮著單薄的一千名李家將士瘋狂廝殺，獨對竇家軍虛幻招式。

戰場如混沌之，置于其中實難分心分辨，若非自己此刻置其外的山頭，才能窺得這般清楚。而前世父親，即便彼時心有所疑，也因被重重包圍而難以分吧！

……所以，這就是為甚麼如何也想不通的峭山關之戰會戰敗嗎？

分明就是要置父親于死地、削弱齊國公府勢氣的一場戰。

李琰的心口一陣鈍痛，眼前忽而略過前世從突厥云游歸來，手捧父親骨灰的皇寺高僧、呂貴妃召見深宮時的和藹、二皇子與竇韻的親、京中各貴族世家在新帝登基后如洗之劫，唯有竇家如完璧安好……

他忽而有些眩暈，大雪皚皚落下，男子冷峻如削的臉龐上逐漸凝了薄霜。

因為竇威帶了四千兵馬已足夠，所以父親只率一千兵支援；因為竇威替父親箭撤退，父親將戰馬讓了他先走，而無有人覺得不妥……甚至連今日自己被野匪周旋的功夫都覺得有了貓膩。

卻一時無法理清脈路。

李琰手中長弓驀地拉開，“咻”！

對面竇家軍已暗退得差不多了，當然亦必須有被殺死倒下的，晉軍勢氣見弱，李家的將士們勇廝殺。父親李陵正要護住為自己擋箭的竇威騎馬離開，李琰毫不客氣地一箭穿了突厥主帥的管。

噗，鮮熱的四溢。

李琰如若無視，只劍眉凜然，對巫旋發令道：“這里頭有蹊蹺，你告訴我父親方才之所見。現給你四百七十名綠雀營兵馬，務必將突厥余兵趕出峭山關，護我父親安全離開。其余三十將士隨我而來！”

突厥副帥阿史那拙兒，眼見著主帥表舅被死，再一撇頭，竟是白日特意使計支走的綠雀營“俊小將”。殺千刀的，不打了！抓不到老的，抓到這個小子，拿回大公的營帳里千刀萬剮更解恨！

“啊呀，給老子拿命來！”驀地阿史那拙兒便喊殺一聲，另率了一隊人馬往李琰這邊追殺過來，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雪花撲簌簌飛落山地，李琰領著三十名將在西口狹長山道上穿行。這里的地形圖他早在年時便已研磨徹，莫說背后那個魯莽副將，他繞幾圈便能不費吹灰之力讓他腦袋搬家。

可忽而馬背上略一思量，男子棱角分明的絕形勾起，目如黑曜般閃過。默了默，便騎著騎著從馬上翻滾下來，站在雪地踉了蹌。

翹翹兒，老子怕是要晚些回去娶你了，還有更重要的事在先！但給老子守著心，他日莫要太難追。

阿史那拙兒的兵馬迅速圍攏住，呵呵呵哈哈，要剝了他麼小子一張人皮做酒馕！

忽至臘月初八，元極宮的廚房里熬煮了濃稠鮮香的臘八粥，掌膳太監提著致紅木食盒往勤政殿里走，連同著臘八粥一同送至的還有一封西關來的捷報軍書。

軍書上道，前些日與西突厥在峭山關一戰，懷化大將軍竇威率四千軍迎敵，李陵將軍隨后一千兵馬支援，莫可抵擋突厥莽兵，竇威將軍因為李陵將軍擋箭而掛傷。

正危及之際，綠雀營游擊將軍李琰從西邊口抄捷徑趕至，單箭穿敵軍首帥管，綠雀營四百余名兵力挽狂瀾，與李陵將軍合力打得敵莽倉促撤退。

仗是打贏了，然游擊將軍李琰被突厥副帥所俘，現突厥要麼拿人償命，要麼須用大晉邊塞五座城池換。

這件事，為李琰父親的鎮軍大將軍李陵倒是很淡定，特特在信尾附話，只寬心道：小子自有小子的命，此事正在商榷拖延之際，圣上切莫要掛慮。

好麼，竇威這一傷，軍功全讓李家軍占去了。只可惜了李琰一驍勇小將，這場仗被他挽為勝仗，若然此番冬回京，那必然是前一番重賞了。

皇帝蕭宥看李陵一再強調勿掛慮，便暫莫提及換之意，有待年后商榷。

消息在盛京城中傳散開來，齊國公府勢氣大增，同時亦不唏噓。傳到衛姮的耳中，衛姮心中難免抑不住擔憂。

可又有些不可置信，因著前世對李琰能力的了然，曉得他必不至于都打勝了還被抓去。

……算了，反正都說了各走各的道，不去想他。

衛姮便氣而心狠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

謝謝小伙伴們，超可的，筆芯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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