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輕響，探進一個比明菲大不了多的小腦袋來。是一個穿花襖的小姑娘，頭髮又黃又稀，勉強在兩邊用紅頭繩紮了兩條小辮，皮倒是白淨，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張地看著守在牀邊的杏，輕輕刨了門板兩下，低聲喊：“菲菲……”話音剛落，一隻灰不溜丟的土狗就從門裡了進去，嗚咽著直直往牀邊走去。

那狗兒走到杏邊，好奇地長脖子去嗅了嗅，杏嚇得一聲起來：“哪裡來的野狗？快攆出去！”

狗兒沒見過穿得這麼講究的人，也沒聽過這樣尖利的聲，嚇得“嗚兒”的一聲，到了明菲牀邊，夾起尾，膽戰心驚地看著杏。

明菲嘆了口氣，俗話說，狗仗人勢，這個主人弱了，導致灰灰也是個膽小如鼠的，非得到絕纔會反擊。輕輕出聲：“杏姐姐，你不要怕，這是我養的狗，灰灰。它很乖的，還是它帶著人找到我的呢，是不是，芳兒？”

黃頭髮的小孩溜進去，笑著出缺了兩顆牙的牙牀來：“是的，灰灰是條好狗。只要你不惹它，它是不會咬你的。”

“呃，是條好狗。”杏乾地笑著，張地看著那條灰不溜秋的土狗，生怕它會突然撲上來咬一口，心想，這可憐的三小姐，府裡的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們養的都是波斯貓或者就是兒狗，卻養了這麼一條醜陋的土狗，真是……

餘婆子立在廚房門口，親切地和吳家那膀大腰圓，兩條濃眉，紫紅臉膛，長得比男人還像男人的廚娘拉家常：“聽說你們這裡有個道士給人算卦看相特別靈？”

廚娘回道：“嗯，姓宋，就在三裡外的朱家灣白風觀裡，已經八十多歲了，還棒著呢，閒了總出來逛。那比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還要壯實，人家都喊他老神仙。”

餘婆子好奇地問：“那你見過嗎？”

廚娘吃吃笑起來：“當然見過，他每年都要來家裡掛功德的。你們家的三小姐也見過，老道長厚道的，還給了三小姐一道平安符，說是個有福氣的好姑娘，哄得三小姐笑了幾天。”

餘婆子暗想，看來是真有這麼一件事，得空去拜訪一下這位老道士。大朝中信奉道教的不，特別是宮裡的那些主子們更是信道。假如這位老道士真的那麼厲害，他說的話便能有些份量。於是把在廚房角落裡給明菲熬藥的另一個丫頭桃喊過來：“你去和吳家說，我們要去白風觀進香，問什麼時候方便？最好是明日一大早就去。”

桃聞言，吩咐了廚娘兩句，放下手中的扇去了。

杏眼尖，從窗裡看到餘婆子端著粳米粥和三四樣小菜走過來，連忙跑出去接：“桃這死丫頭跑到哪裡去了？竟然讓媽媽做這樣的事。媽媽不要慣，省得蹬鼻子上臉，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餘婆子道：“是我讓去做點事。大家都是下人，都是侍候主子的人，什麼活幹不得？廚房裡還熬著藥，你去看著，三小姐這裡有我伺候。”

杏了個釘子，臉紅了紅，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乖順地道：“媽媽放心，我一定將三小姐的藥熬好。”

餘婆子笑瞇瞇地道：“你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杏不是跟一起從陳家來的，而是原來蔡老夫人邊的，因當時蔡老夫人去世時，二人還小，就沒放出去，一直放在後院，二姨娘當家的時候，兩個沒過窩囊日子。陳夫人進門後方將二人提了出來用，這機會好不容易得來，杏自然珍惜，不得事事都存了要和桃爭一爭的意思在裡面。

杏直覺餘婆子不是很喜歡自己，心思轉了幾十轉，脣了，到底什麼都沒說，靜悄悄地往廚房去了。餘婆子瞟了的背影一眼，四平八穩地走進明菲的房間裡。

明菲躺在牀上，支愣著耳朵把二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聽進了耳朵裡，就連芳兒拉著和說悄悄話，也沒聽進多去。芳兒是汪氏的小兒，自來得寵，從不知愁爲何，一派的天真，翻著明菲那些綾羅綢緞的服鞋，小銀鐲子各式絨花，羨慕得不行。

餘婆子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隻灰不溜秋的土狗蹲在明菲的牀邊，上散發著好大一味兒，芳兒則在試穿明菲的新鞋。那是一雙薄底子，大紅緞面，繡著蝙蝠的鞋，是陳氏進門前親手做的，蔡家幾位公子小姐，不拘嫡庶，人人有份。

芳兒長在鄉下，年齡又小，沒那麼多講究，家裡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奴僕很，不過一個廚娘，一個使婆子，幾個長工而已。汪氏這兩日也沒時間管，自是玩鬧得一的泥灰，白的子還有些髒，也不管，大喇喇地就往明菲漂亮的新鞋裡塞。

餘婆子聞不得屋裡那狗味，心裡也不舒服，面上卻不做出來，笑瞇瞇地將飯菜放好了，和芳兒打了個招呼，又問明菲：“這鞋子漂亮吧？這是你母親親手爲你做的。”

重重地咬了“你母親”三個字，明菲立刻就明白了的意思。再看芳兒，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站在那裡左右打量著腳上的繡花鞋，眉開眼笑地說：“真是舒服。城裡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餘婆子笑瞇瞇地在一旁看著，什麼都不說。明菲急開腦筋，芳兒是來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好朋友，給了許多的幫助，不能傷了芳兒的心，又不能讓餘婆子認爲對繼母送的東西不夠重視，那麼這事就得小心妥善地理了。

明菲開口道：“媽媽，我記得我哥哥也給我帶了兩雙鞋來，有一雙綠緞面繡桃花的不錯，很適合芳兒，我想把它送給芳兒，煩惱你拿給試試？”和芳兒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大小，腳型也差不多。

餘婆子一愣，隨即應道：“好，只是天氣太冷，小姐先用了早飯又再說？”

明菲道：“不用，先把鞋拿出來給芳兒看看可喜歡？”

芳兒擡起頭來，黑亮的眼睛含了笑：“餘媽媽，我只是覺得這鞋做得很好，很喜歡，所以纔想試試。”能揹著家裡大人託人去給蔡大公子送信的人，又會笨到哪裡去？怎會不明白餘婆子的意思？這裡面，關鍵是看明菲的態度。

餘婆子笑著遞過一雙翠綠緞面，繡了桃花，用金線捻了花蕊的鞋給明菲看：“三小姐說的是這雙？”這鞋做得緻，金線捻的花蕊，墜著米粒大小的兩三顆珍珠，價值不菲，可以說，這是明菲來了這裡後，見到的最緻的鞋子。

明菲點頭：“就是這雙。餘媽媽，不瞞您，當初如果沒有芳兒給家裡送信，我說不定已經不在了，所以，芳兒既是我的好朋友，又是救命恩人。”這是的救命恩人，以前沒好東西時是沒法子，現在有了，送點貴重的，也是應該的。

餘婆子聞言，認真地看了芳兒一眼，表嚴肅起來，對著芳兒福了一福：“多謝芳兒小姐的援手之恩。”

的這個舉讓明菲和芳兒都有些詫異。明菲沒有想到，這位新夫人的陪嫁媽媽居然會這樣重視，或者說，表面上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突然有種預，就憑這位餘婆子的這些作爲，那位姓陳的繼母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出來的？聽說今年纔有十八歲，年紀輕輕給將近四十的蔡老爺當繼室，想來在家裡也不是很如意吧？

芳兒臉上飛了紅，接過餘婆子手裡的鞋，試也不試，低聲嘟囔了一句：“菲菲是我的好朋友，這麼一點點事……哎呀，我娘找我了……”一溜煙跑得沒了影蹤。

餘婆子這才彎腰將那雙大紅蝙蝠繡花鞋收起來，弄乾淨後用白布仔細包起放在箱籠中，洗手服侍明菲吃飯。

灰灰自來是和明菲分慣了的，聞到飯菜的香味，早就按捺不住，躍躍試，口水長流。明菲手裡夾著一塊，想扔給灰灰，又擔心餘婆子因此嫌沒規矩，猶豫片刻，覺得小不忍則大謀，決定等會兒再說。

餘婆子是個人，把明菲的神態都看在眼裡，心說，真是個小孩子。也不點破，笑瞇瞇地給明菲夾了一筷子黃花菜，道：“這條狗就是帶人找到小姐的那條？”

明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的，它對我很好。如果不是它，我說不定會凍得了一個腳趾或是手指什麼的。”

餘婆子暗想，到底是個孩子，那麼大的雪，如果不是及時找到你，你豈會是個手指腳趾那麼簡單？說不定年都過不去呢。裡卻道：“那是因爲小姐有福啊，就連一條小狗，也知恩圖報。那宋道士不是也說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可不就應了那句話？您先吃，等會奴婢再讓廚房給這狗一頓好吃的。”

“謝謝媽媽。”明菲開開心心地端起碗吃飯，和聰明人打道，真的是很省心。才提了個頭，片刻的功夫，人家就已經知道那道士姓宋了。餘婆子這種老人，深諳宅相之道，最不會得罪人，最圓的就是了，真該和好好學學。

餘婆子在一旁認真觀察著明菲吃飯的作。明菲吃飯，作優雅，不不慢，細嚼慢嚥，咀嚼時總是閉了，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本是在前世養的習慣，卻博得餘婆子暗裡首肯，果然是龍生龍生，就算是養在這鄉下，沒有人管教，仍然不錯，有培養前途。

但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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