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雪,意憐憐
落地燈全都打開了。
金碧輝煌的西式大廳里燈很足,林杭景只在一旁的書案上拿著筆認認真真地給七姨抄著《金剛經》,聽得另一張桌子上麻將嘩啦啦的響著,白玉般的麻將被幾位太太的手著,很快就碼起來,牌聲噼啪中,對面的鄭太太打出一張牌,七姨忽然一笑,吃進那張牌,滿面春風地說道:「我這可不是和了。」
將牌一亮,果然是鄭太太打出來的那一張牌讓聽了和,一旁的許太太卻將鄭太太的牌一翻,笑道:「鄭太太,你怎麼拆了對子給七夫人牌呢?莫不是故意放沖吧?」鄭太太卻不慌不忙地將牌糊弄開,笑著,「我本來想做清一的,可巧,讓七夫人撿了便宜去。」七姨只是笑著,轉眼又是一圈,鄭太太打出一張牌,卻似乎很若無其事地說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見你們家老三?」
七姨仔細地瞧著牌,道:「他是軍務繁忙,大帥時時刻刻地盯著,老三可不敢有一點懈怠。」
鄭太太說,「你們家老三可真是忙人,連軸轉似的,就連我們家奉棋都是看在眼裏的,時刻惦記著這個三哥呢。」
鄭太太這話一出口,坐在兩側的許太太和莫太太相視一笑,對於鄭太太的話中之意,心中早是雪亮的,七姨卻渾然不解,只是打牌,笑著,「要不都說你們家奉棋姑娘會關心人呢,趕明兒帶著一塊過來玩玩,想來還是我們府里四姑娘和林妹妹的同學,年輕人在一起湊湊,總是比我們幾個人打牌熱鬧,杭景,別離那麼近,仔細傷了眼睛。」
在一旁罩著綢罩的枱燈下抄經的林杭景聞聽七姨的聲音,拿著筆抬起頭,雙眸清亮,和地答應著,「嗯,這就快抄完了。」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竟是蕭北辰回來了,鄭太太轉頭看著走進來的蕭北辰,笑得格外親切,「這還真是說曹,曹就到了。」蕭北辰將軍帽給侍從,那目在大廳里略微一掃,笑著說道:「瞧鄭姨這話的意思是說著我了?」
鄭太太剛想接過這話頭去,七姨卻是一笑,道:「老三,快過來看看我這牌如何?」蕭北辰卻不過去,只是一笑,「也不用看牌,七姨輸了多,只去找郭紹倫要就是了,我全給七姨補上。」說完,只朝著坐在枱燈下的林杭景走去,見低著頭抄的極是認真,一的娟秀小楷書,道:「你這是抄什麼呢?」
林杭景才抬頭,見蕭北辰,只微微一笑,面頰笑出兩個淺淺的笑渦,「七姨說過兩日要去廟裏拜佛,讓我幫忙抄個經文。」
蕭北辰笑著,說,「七姨就你做這些事,整日裏抄經,這到底是你拜佛呢,還是拜佛?」
「呦——」七姨著麻將,一笑,倒把聲音拖得老長,「老三這是心疼了?倒埋怨起我了,好歹我還是你七姨,白看你長了這麼大,哪有心疼了你妹妹,卻忘了七姨的。」
「我可沒這麼說,七姨多想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讀過書的,說出來的話都拐著彎呢,說七姨有一套,說林妹妹也有一套,什麼冰清玉潔,蕙質蘭心,娉娉婷婷,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蕭北辰淡笑,只站在燈下看林杭景寫出的那一筆娟秀字跡,七姨的一句句調侃傳來,只是把林杭景尷尬的滿面紅,只在燈下低著頭,也不敢說一個字,生怕被七姨快再接了話頭去,又發作不了,實在聽不得,只能地扯了扯蕭北辰的袖子,低聲說道:「你快別說了,說不過七姨的。」
蕭北辰見白凈的小手扯著自己的袖,纖細的指尖雪做的一般,盈盈潤潤,心便如被浸了似的,只覺得暢快,笑道,「好,咱們不說了。」
七姨看著他們兩個人的形,笑得更加喜氣,忽聽到對面鄭太太一推牌,道:「和了。」七姨回頭,見鄭太太正忙著收錢,忙笑說,「鄭太太不做清一了?」鄭太太笑得倒比七姨開心,「做什麼清一,原是我打錯了主意,這會子不趕快把剛才輸的錢撈回來,那可真是賠大發了。」
牌桌上照舊是白玉般的麻將稀里嘩啦的聲音,林杭景還低著頭抄經,蕭北辰便坐在沙發上喝茶,忽聽得外面踢踢踏踏之聲,四姑娘蕭書儀興沖沖地跑進來,後跟著老五北,老六北意這兩個「哼哈二將」,手裏拿著一個冊子,直奔杭景,道:「杭景,我建了社了,我是社長,咱們班的同學都了社,你也得社,快把名字寫上去。」
林杭景看著那本子上寫的麻麻的都是班上學生的名字,不由好奇,問,「這幾日就見你一個勁地忙乎,到底是建了個什麼社?難不是詩社?」
「我建什麼詩社,拘束死了,多沒意思。」蕭書儀滿口傲意,「我建得這個社,是專為了咱們孩子效力的,社魂就是自尊,自,自強,我昨兒晚上想來想去,好容易想出個好名字,就——大丈夫社!」
這蕭書儀話音剛落,坐在沙發上的蕭北辰一口茶就噴了出來,笑聲不絕,蕭書儀把眼一瞪,便要發作,誰料一眼就瞅見邊的杭景低著頭也是憋著笑的,蕭書儀大為火,一扭坐在沙發上便怒道:
「七姨,你看三哥和杭景,都欺負我呢。」
七姨早聽到這邊靜,打出一張牌去,也是笑,道:「他們兩個真是吃了豹子膽了,這還沒怎麼呢,就一個鼻孔出氣了,敢招惹我們家大丈夫,老五,老六,磨蹭什麼,還不快幫你們四姐一個鼻孔出氣去。」
蕭北,蕭北意這一對雙胞胎兄弟現年十二歲,正是無拘無束,直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年紀,這會兒得了令,更是了不得,卻不敢往蕭北辰上鬧去,全都奔了林杭景,扭糖似的纏著林杭景,又又鬧,林杭景撐住笑,勸著蕭書儀道:「書儀,你這建社的想法是不錯的,但你要不改個社名,就是打死了我,我也不。」
蕭北辰介面道:「蕭書儀你也不怕丟人,出口就是大丈夫社,這麼個名,虧你還想了一個晚上,要是父親知道了,定是哭笑不得。」
「父親這會兒正在國休養呢,我才不怕,」蕭書儀頂,「那你說要從社名上就現出自尊,自,自強三重意思來,哪還有第二個名比這個好?」
「現的典故不就有嗎?」林杭景握著筆,笑道:「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戲文里唱得就是誰說子不如男,你也別什麼大……」忍著笑,著實說不出蕭書儀起出的那個名字,「你不如就個木蘭社,還好聽些。」
這話說得蕭書儀喜笑開,滿口贊著,「對,對,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就木蘭社,三哥,」轉向蕭北辰,嘻嘻哈哈,「明兒晚上借你在南面花汀州的別墅給我用,不給也得給,我要做東道,請我們木蘭社的學生們吃飯,慶木蘭社立,杭景,你還得跟我去,這社名是你想的,你跑不了。」
杭景微微地笑著,算是應了,這時管家蕭安已經安排人端了宵夜上來給幾位打牌的太太,儘是些松瓤卷子,豆腐皮包子,紅豆糯米湯圓之,書儀忙乎了一個晚上,早喊著了,領著北,北意盡吃去,丫鬟卻獨給林杭景端了一碗甜潤細膩的杏仁酪上來,放在書案的一側,蕭北辰道:「你怎麼只吃這個?」
林杭景正在丫鬟端上來的水晶盆子裏洗了手,聽見蕭北辰的話,回頭微微地笑道:「這個好吃,再說劉嬤嬤向來不許我臨睡前吃東西,說是傷腸胃的。」
蕭北辰一笑,挽了袖子站起來,道:「那我也吃這個,蕭安,給我盛一碗。」
蕭安恭恭敬敬地又端了一碗杏仁酪上來,蕭北辰便和林杭景在一塊吃,一旁的七姨端著一盤松瓤卷子走過來,放在書案上,對蕭北辰道:「平日裏就不見你吃這些個甜的東西,那是給你林妹妹止咳平的,你也要吃,偏就是你林妹妹吃的東西,都是好吃的,你這忙了一天了,就吃這個東西,看夜裏還不死你。」
蕭北辰笑著,抬頭看林杭景低著頭默默地吃著杏仁酪,只是那雪白的面頰上卻是慢慢地洇出紅雲,宛如初綻芙蓉,出沁人的清香來,他心裏越發的是憐,,敬,不知不覺間只在心裏想著,世人都道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若能與你這樣長長久久的在一個桌上吃飯,我蕭北辰這一生一世,也就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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