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屏空掩,人面何
凌晨時分,花汀州別墅下的侍衛室,電燈雪亮,郭紹倫兩眼通紅地聽著回報,北新城各通線都布了崗哨,嚴加守衛,街面上設了封鎖線,沿途檢查,警察廳連夜出,挨家挨戶的徹查。
侍衛長紹振鵬忙乎了半宿,這會才歇了下,在侍衛室喝了口茶,道:「這林姑娘走的太蹊蹺,據說是大帥府的四姑娘安排的,真應了那一句家賊難防,也不知道四姑娘是怎麼做的,只那麼一會兒,人就不見了,連林姑娘那個嬤嬤也沒影了,這會兒大帥府也是不消停,無論七夫人怎麼問,四姑娘就是不開口,你說這可怎麼辦?」
郭紹倫道:「還能怎麼辦?找啊,說什麼都得給找回來,你看帥都氣什麼樣了,找不回,你跟我都別想順當!」
那一席話說得紹振鵬噤了聲,忙忙地拿了武裝帶和槍走出去,道:「跑是跑不出去了,我就不信把北新城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出這麼一個人兒來!」
郭紹倫也站起來,直奔蕭北辰的書房,那書房的門卻是虛掩的,他順著隙朝裏面看了一眼,看到蕭北辰筆地站在那落地鍾前,因是背對著,所以看不清蕭北辰的表,只見他忽地把手攥個拳頭,就砸到了那落地鐘的玻璃門上,「咔嚓」一聲響,剎那間一地的碎玻璃片,蕭北辰還往上砸,把個拳頭攥得的,只往那些呲出來的玻璃碎片上撞去,郭紹倫驟然一驚,推開門一個箭步衝上去按住了蕭北辰鮮如注的拳頭,連聲喊道:「帥!人總會找到的!總會找到的!」
那接連幾日,北新城,層層封鎖,通沿線都是穎軍的崗哨,北新城的老百姓還以為是戰事將近,都張起來,恰逢秋雨連綿,只是不停,整個北新城的氛圍倒是和那天空接近,沉沉的令人惶惶。
警察廳除了英國人開設的修道院不能擅之外,把個北新城都查了個遍,無論是旅館,飯店還是民宅,連日搜尋都不見結果,郭紹倫又帶著警衛連的人強查了修道院,把個修道院院長泰瑞莎修氣的了不得,直說要去使館抗議,郭紹倫不便於做得太過分,看差不多了也就撤兵出來,給上面報了個徹查完畢,卻也激怒了英國領事館的人,竟給修道院增了兵,雷厲風行的封鎖外加莫名其妙的徹查,直鬧得北新城將近一個月不得安寧,如此這般,終於激怒了北苑大學的大學生,紛紛走上街頭抗議示威,一時之間,北新城風起雲湧,南方中央政府趁此機會,增加了西線兵力,連著進攻了幾次,戰局驟然吃。
穎軍部,更是議論紛紛,諸多穎軍元老便多了不滿之詞,有倚老賣老的,只說蕭北辰要犯混,他們要拍了電報找大帥理論去,莫偉毅和許子俊連到了花汀州幾次,都看不見蕭北辰,許子俊是個急的,怒極了便在大廳里破口大罵,卻也無果。
郭紹倫急得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眼看著這都快一個月了,人是無論如何找不到了,唯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終於了人去大帥府里請七夫人,不到兩個鐘頭,就聽得花汀州外面小汽車的喇叭響,卻是七夫人冒著大雨到了。
郭紹倫忙迎上去,七夫人披著件雨,一手扯著蕭書儀走進來,一進來就把雨下,道:「老三在哪?」郭紹倫忙接了雨,道:「在書房裏。」七姨回頭拉了蕭書儀一把,臉上含著怒,說,「走,你去跟你三哥說。」蕭書儀卻還是一臉不服氣,「我又沒做錯,哪有人家想走強留著人家的,你都不知道杭景有多恨,三哥做事也太霸道了些,他就是對不起杭景。」
七姨只氣得發怔,卻也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四姑娘,你是不是要活活死你三哥才甘心?」
書儀道:「我只講個理字,那風箏行的小夥計又招誰惹誰了,三哥就把他給……」話沒說完,就挨了七姨照臉一掌,這也是這一個月來,七姨第一次打,蕭書儀捂住臉,當場怒道:「你憑什麼打我?我做錯什麼了?!」
七姨也不多言,拉著蕭書儀就往蕭北辰的書房走,蕭書儀一路上別彆扭扭,卻也掙不過七姨,七姨把那書房的門一推,便走了進去,見到蕭北辰坐在那沙發椅上,滿臉頹沮,他轉過頭來看到走進來的七姨和蕭書儀,那眼睛卻佈滿了,右手無力地垂著,手上纏著一層層紗布,也是跡斑斑。
蕭書儀只是一怔,七姨卻已經心疼地落下淚來,急步走上前來捧著蕭北辰的右手,含著淚道:「老三,你走火魔了,這是幹什麼呀?!」蕭北辰只沉默著,目在蕭書儀的臉上掃過,又轉過頭來,看著那窗外嘩嘩的大雨。
七姨回過頭來等著蕭書儀,道:「四姑娘,你長了心沒有?你看你三哥都什麼樣了,你還不說出杭景的去向。」蕭書儀早被蕭北辰的樣子驚得眼淚往下流,這會兒「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著說道:「我真不知道杭景現在去哪了,只說讓我幫逃出去,我就幫這個忙,第一天晚上其實沒走,人還在府里,就在我的地方藏著,兩天後我安排的車讓走的,真的就是這樣……」蕭書儀哭著,低著頭從上取出一頁信箋來,「杭景只留下這一封信來,原說讓我一個月後再給七姨……」
那一句話說出來,更把七姨急得什麼似的,慌道:「原來還有封信,四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藏著掖著呢,快點拿出來念。」
蕭書儀眼看著蕭北辰沉默猶如石雕泥塑一般,忙乾了淚展開杭景留下的那封信,一字一句地念下去:
「七姨尊鑒:蕭氏邸,不辭而別,累七姨擔驚,府紛擾,實杭景之罪也,如此出走委實不恭,思忖再三,遂留書信一封,與四姐轉達,以作臨別之言矣。
提筆至此,心中酸,杭景雖一介弱,然生於書香世家,自小即知天理人倫,禮儀廉恥,亦知落花流水,豈能強求,南北千里相隔,兩心何論生死,琴瑟空鳴自恨,此此境實難為,到如今萬事皆休淚已盡,花自飄零水自流,此去縱孑然一,遇風雨波折,亦命中所定,杭景無悔。
念杭景十五歲寄帥府,伯父猶若慈父,七姨視同己出,四年如一日,呵護關備至,大姐,二姐,四姐,姊妹深,五弟六弟,天真可,亦視杭景如親,蕭府四年收留,育之恩,杭景銘記於心,來生銜草結環,亦當報之。今此一別,七姨毋再以杭景為念,言盡淚落,臨別再拜,遙祝健康!林杭景謹稟。」
那一封信讀下來,字字句句中的決絕之意,削金斷玉一般,生生地敲著人心,蕭書儀已是泣不聲,七姨拿著帕子不住地拭淚,半晌才哽咽著說出一句話來,「杭景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
蕭北辰坐在椅子上,聽得蕭書儀念完最後一句,卻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跪在地上的蕭書儀,那目著深邃的黯然,蕭書儀扔掉信紙,心痛如絞,撲上前來抱著蕭北辰的不住哭道:「三哥,三哥,我錯了,三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錯,你打死我,我也不怨你。」
蕭北辰放在一側的右手一點點地攥,攥得死死的,那手背上還沒有痊癒的傷口迸裂開來,紗布上又是一層跡洇出來,七姨只嚇得連聲著,「老三,老三,快鬆手。」蕭北辰卻是不說話,只看著哭泣的蕭書儀,這樣默看了半晌,他將自己的左手出,在蕭書儀的肩頭上無聲地按了按,還是什麼也沒說,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房去。
蕭書儀反而哭得更兇,看著蕭北辰起離開,跪在地上口口聲聲喊著「三哥,三哥……」,眼淚直往下掉,七姨拿著帕子淚,看著蕭書儀的樣子,上前來扶了一把,到底是上火,忍不住怨道:「四姑娘,你就造孽吧你!」
主臥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那臥室里的一切擺設都如最初,沒有半點改變,只是安靜極了,從走後,他就沒有讓別人走進來過,這裏的一切,還都殘存著的氣息,那擺放在格子上的綠釉堆漆瓷花瓶里著的蝴蝶蘭卻已經乾枯了,片片花瓣落下來,泛出乾的黃。
蕭北辰出手來撿起那架子上的一片焦黃干的花瓣,那花瓣失去了水分,脆脆的攤在他的手心裏,他的眼瞳一片沉寂,只想起那個晚上,站在蝴蝶蘭前微笑的面龐,似水的模樣,如今想來,卻是針一樣刺在他的心口上,他慢慢地攥那乾枯的花瓣,任那花瓣碎在自己的手心裏,輕輕地喃道:
「你騙我,原來你費盡了心力,想盡了辦法,只不過是為了騙我,我卻真的信了你……我信了你……兩心何論生死……好一句兩心何論生死……」
他心口震痛,攤開手心,那碎掉的花瓣從他的指間落下來,好似化了灰,一切都了灰,就好像他抓不住,怎麼努力都抓不住,的心也已經化了灰,說恨他,原來是這樣的恨,這樣的決絕!
那花瓶的一側,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他的目微微地了,拿起那盒子,打開,果然看到那一對明珠墜子擺在裏面,依然是瑩潤奪目,璀璨耀眼,宛如晶瑩的淚滴,還了他這對明珠,好一場還君明珠,到頭來他還是一場空,卻是做了一場夢,一場鏡中花,水中月般的夢。
那個傍晚的雨下得特別大。
郭紹倫看著蕭北辰從樓上走下來,他慌忙跟上去,一旁的七姨和四姑娘也迎上來,蕭北辰的目卻好似是空的,誰也看不到,他只朝著那大廳外走去,秋雨刺骨,郭紹倫忙拿著軍氅和雨走過來,卻被他一揮手制止了,七姨心疼得眼淚一行行,一迭聲地直著他,「老三,老三……」
蕭北辰默默地走到雨中,一步步地走到那花園子裏,大雨澆了他,攥住的右手兀自往下流著混著的紅雨水,花園裏風雨蕭瑟,他只慢慢地站住,筆直地站立在大雨中,在他的面前,那一顆小小的桃苗在冰冷的雨水中搖晃著。
他的眼前浮現角含笑的樣子,那樣的,對他說,這桃苗兩年開花,三年結果,就先等等看吧,他現在才明白,只不過是為了騙他,為了消除他的防備之心,他真的上當,要說和一起等一輩子,說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說什麼死生契闊,與子說,他早該知道,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氣,怎麼可能輕易忍得下那一種委屈,是他妄想了,他小看了,在的面前,他只不過是個意迷的傻子。
大雨凄清刺骨。
蕭北辰站在雨中,低下頭去,慢慢地張開右手,那一對明珠墜子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被混著他的的雨水浸泡著,晶晶亮亮的淚珠一般,他只是看著,滿是的眼睛裏有著悲傷的絕,角,卻慢慢地浮出一抹無力的苦笑容。
南北千里相隔,兩心何論生死,琴瑟空鳴自恨,此此境實難為。
如今只是夢一場。
風雨凄清,刺骨心,庭院深鎖,寂寞梧桐,卻是聚散苦匆匆,還君明珠,此恨無窮,落花猶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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