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范星舒再一次連夜被抬出霸下洲,是他自己死告活央非離開不可。隋最初沒有應聲,替他正骨是為他負責,若養好骨頭后真變一只胳膊長一只胳膊短,他到時候找誰算賬也為時已晚。
再說為范星舒診治傷勢總歸要算到染頭上,萬一落下后癥,不等于砸的招牌麼?隋得為自家娘子護住名聲,當然,“公報私仇”這種小心思,他絕對不會承認。
范星舒哭天抹淚,差點從火炕上跌落下去,那架勢分明是要自己個兒匍匐回后院去。
染實在不了他這副德,也擔心他再待在這里,隋再繼續禍害人家。遂找來水生榮旺等人,拿著簡易擔架把人抬去了霹靂堂。
隋要跟過去瞧瞧,卻被染一個眼神給嚇回來。怒目切齒,警告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待著!”
染氣結而走,隋低首反復瞧了瞧自己的兩手,壞壞地嘀咕:“我還收著勁兒了呢。”
今夜,郭林跑到通間房里,和兄弟們追憶起當年的從戎歲月,安睿便替他當起值來。
“等榮旺他們忙完了,就過來照顧你。”染坐在范星舒旁,安道,“侯爺他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范星舒半靠在高枕上,“讓夫人費心了,湯藥已喝,草藥已敷,您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以后別再這麼不小心。”
范星舒眼尾焦紅,驀地抬眼注視起染,道:“昨晚你徹夜未眠?”
“不是擔心東野人對你痛下殺手嘛。”染笑藹藹地說。
“星舒只是一介侍從,哪里值得夫人這麼做。”
染擺弄著手邊的小藥瓶,斂眸緩笑,道:“換寧梧郭林他們我也會這樣啊。時候不早了,你早點睡吧,明兒我再過來瞧你。”
“要是當初我沒有爽約就好了。”范星舒間沙啞,蚊吶地道。
染已起準備離開,不知他在嘀咕些什麼,便隨口問道:“你在說什麼呢?”
范星舒的淚水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打轉,卻還強出一張笑臉,說:“沒甚麼,夫人快回去吧。”
焉,屋中只剩下范星舒一人。他借著燭向房梁,心里悵然若失。他大大小小過無數次傷,疼痛的滋味不好忍,但也絕對沒有他剛才表現出來的那麼夸張。他只是想借著這個理由離開霸下洲,隋和染在間壁起膩,他聽得若即若離,那種煎熬才最折磨人。
要是能回到當初,再來求他帶自己私奔,他一定不會再騙。
那時候,他認為仕途最為重要,染不過是他小時候的青梅竹馬。一個府最不寵的庶,子弱還總哭哭啼啼。他怎麼可能為了放棄自己的大好仕途?
然而造化弄人,幾年以后,他丟了所謂的仕途,還為此搭上一條命。他竟以這樣的方式和染再次見面。這時候已為別人的妻室,撞了腦子不大記得曾經的事,他也覺得自己對沒剩下多。
他如今茍活于世唯有一個目的,就是希隋能東山再起,有朝一日能替自己沉冤昭雪,他好能堂堂正正地回到范家大院里。
可是越和染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他就越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上有太多令他沉迷的地方,無論是一顰一笑,還是管理侯府所做出的各種績。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覬覦半分,但要是他當年沒有爽約,今日在明間里和染風花雪月的人會不會就是他范星舒了?
侯卿塵和派發給隋的封賞是一日抵達的,府中又糟糟忙碌一整天。西正房的里間就快擺放不下箱籠,染恐影響隋的正常起居,不得不另設庫房,單獨存放府中的金銀錢票。
沒過兩日,金生和蕓兒也搬回侯府,院中更加熱鬧起來。在錦縣上生活這麼長的時間,第一次覺得偌大的侯府充滿人氣,不再是蕭條空寂的宅邸,終于像座正常的侯爺府了。
“年關將至,今年真熱鬧。”
蕓兒再度回到染邊,天天笑得合不攏。在外面歷練這麼久,持活計、擺弄賬目早已信手來。和鄧媳婦兒二人都沒有過渡期,便配合地十分默契。
寧梧佩服不已,跟在染后嘆道:“夫人,跟蕓姐兒和鄧家的一比較,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傻子。”
“跟你比武,我們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業有專攻嘛。”染笑走到窗邊,看向窗外飄雪,“蕓兒,中午你為我做碗面吧,我就想吃你做的。”
“我以后天天給夫人做,非得把夫人吃吐了不可。”
眾人笑了一遭,但聽門外有人說:“我能進來麼?”
鄧媳婦兒起去掀棉門簾,卻是凌恬兒站在門外。染以為有什麼事要說,便放走進來。
凌恬兒微微一笑,朝染欠了下,說:“謝謝。”
“你知道了?”染也不驚訝,慢慢地說。
鄧媳婦兒替搬了張圈椅坐定,凌恬兒低眉,道:“把二姐送回東野,是最好的選擇。只要我和父親的尸不被狄真找到,二姐便不會有生命危險。”
“到底還念著親。”
“我不會再為親心慈手。”
“希你能說到做到。”
“我的人,不僅對卿塵,對你和侯爺都真心敬佩、謝。待我重返東野那日,定不會忘了侯府的恩。”
染呷了口熱茶,道:“郡主大可不必,謝你的夫君就好,塵哥是多麼優秀的男子。”
原本侯卿塵陪同隋一道去往盛州,但中途竟和古大志他們不期而遇。這麼多人來至府邸,隋不得不回來主持大局,去見許延的重任便落到侯卿塵的肩上。
許延知道梅若風已去過錦縣,他更清楚隋遲早會來找自己,而他也早就準備好隋想要知道的答案。即便來找他的不是建晟侯本尊,但侯卿塵能全權代表隋,他已估量出這個人在建晟侯陣營里的重要程度。
劍璽帝不過十二三歲,再有心機城府也是個臭未干的孩子。他的背后有兩勢力,一是雒都里剩余的裴氏皇裔,一便是劍璽帝暗地里扶持起來的宦集團。這兩勢力玩弄廟堂尚可,但手里都沒有真正的兵權。掌控北黎幾十萬軍隊的還是曹氏一族。
不管鎮西南清王府,還是鎮守西北漠州,所有武將皆出自曹黨。隋算是曹黨棄的棋子,如今劍璽帝給他暗暗發展的機會,就是希有朝一日能為他所用。用隋的力量,扳倒曹氏一族。
這與隋當初的判斷大抵相同,唯一令侯卿塵覺得意外的是,劍璽帝居然真的倚重宦。許有德或許是位品德甚好的公公,但整個閹黨集團呢?
許延沒有瞞這個客觀事實,難道是許有德故意為之?他是在給自己找退路,還是要隋自已判斷要不要局?
侯卿塵回來之后,和隋徹夜長談。既然雒都那邊有劍璽帝擎著,他們在錦縣上還能再茍且一陣兒。只是二人都想到了另一件事,就是劍璽帝有意扶植隋,那麼錦縣邊軍統領的位置只怕早晚要落到他的頭上。只有讓隋重新率領軍隊,他才能對劍璽帝恩戴德。
他們能在錦縣有今日,康鎮功不可沒,隋從未想過替代康鎮,只要邊軍肯為他所用即可。他在人后招兵買馬,為的是建立起自己的私兵。他想的一直都是盤踞錦縣,在北黎和東野的對峙中屹立下去。
他不會接劍璽帝的“好意”,換句話說,隋不愿再被利用。侯卿塵明白,想讓隋不再裹挾進雒都黨爭之中,就得靠東野這條路鉗制住對方。東野強大,北黎必忌憚,隋才能有價值地待在錦縣上。
侯卿塵恨不得明日就奔赴阜郡,他迫切的心連染都能到。不知為何,染老覺得侯卿塵以后會是位明君。這種想法,凌恬兒也深信不疑。
們不知道的是,侯卿塵沒有在許延里打探出關于清王府的只言片語,想要找尋出困難重重。而隨著清王府的消散,那些往事已慢慢為歷史。他能做的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曾經他沒有護住清王殿下,以后他一定要護住隋。
“喲~郡主在這呢?”侯卿塵走進來,朝染稍行一禮,“松針和郎雀到尋你,還以為郡主跑出府玩兒去了。”
“我看是他們自己閑不住。”
“郡主說的極是,松針傷勢養的差不多了,天給侯爺嚷嚷,想要年前回到阜郡去。”
凌恬兒騰地一下站起來,驚詫道:“他為什麼沒跟我提過?再說現在回阜郡能安全嗎?”
另一廂,松針帶著郎雀來到隋跟前,道:“郎大人和郡主、郡馬留在侯府,我帶領幾個扈從潛回阜郡。總得有個人替大家探路吧,知道阜郡族首有什麼訴求,敢不敢同我們一起冒險?”
“不若我和你們一起回去?”郎雀心下也長了草,天天困在這宅邸里何時是個頭?
“郎大人還是養蓄銳吧,我是土生土長的阜郡人,我一定要在春耕之前說服族首。”
“不愧是我的好侄兒。”隋灑然笑道,“不過,叔叔勸你過了元旦再走,不差這幾天。去阜郡總要帶些見面禮,不然你拿什麼說服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