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看著那群人落到面前,為首的是一個約莫二十齣頭的男子。
那男子容貌生得風流,邊的笑意也風流,一淡錦袍,外罩淺黃的麴塵羅,更將那風流襯托到了十分。此時才剛二月,男子手裏卻拿著一把扇子,凹雕雲紋的玳瑁為骨,象牙的錦緞為面,用淡線綉著花鳥圖,緻奢華得毫不張揚。
這男子,正是昨晚去煙花巷接林偃月的喬貫華。
林偃月看著面前的人,昨晚的眼睛上覆著白紗,並未看清喬貫華的容貌,此刻驟然見到,不有片刻的恍神。他們一同長大,如今再重逢,都已非當時年。
喬貫華在三丈外站定,邊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
蕭白雪也就那樣抱著林偃月,和桑白及一起站在原地。
喬貫華道:「蕭堂主,今日的事,能否給個說法?」
西洲城及其以南是碧霄宮的勢力範圍,自從七年前千音閣在煙花巷設立暗樁后,一直小心謹慎不曾出過岔子,昨晚卻突然遭到了碧霄宮的襲擊。碧霄宮來勢洶洶,喬貫華只能決定暫時撤出,卻發現林偃月被人劫走,他趕到林偃月的房間時,裏面已經只剩下暈倒在地的柳雙雙。於是,喬貫華立刻開始帶人尋找林偃月的下落,直到今晨發現碧霄宮弟子的蹤跡,這才一路追來,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長桑谷的人,只是不知道長桑谷的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又與昨晚的事有什麼聯繫。
面對喬貫華的試探,蕭白雪只是簡短地解釋:「舍弟在路上救了這位姑娘,並不知道是千音閣的人。」
喬貫華維持著臉上的笑,出一個不解的表:「既然救了,卻不送回去,在下實在是不太能夠理解……」
蕭白雪的語氣已經有幾分冷淡,道:「舍弟第一次出谷,不太懂得江湖規矩,實在無意冒犯。」
喬貫華雖然心中不滿,但蕭白雪已經將話說到這裏,他也不能發作,只是笑著道:「如此最好,這西洲城的事,還長桑谷能置事外,否則……」
林偃月一直事不關己地聽著喬貫華和蕭白雪的對話,卻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這二人都是溫文爾雅的子,此刻的對話卻分外冷漠。
林偃月心想,或許是千音閣和長桑谷結了什麼梁子,而這幾年不關心江湖事所以不知道。但林偃月轉念想起來一件事,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複雜了。
自從多年前蕭白雪出現在江湖上,就被浮世軒評為了南疆榜首,自此再無人可以超越。而喬貫華也長得十分好看,浮世軒的榜單上,喬貫華是公認的最完的郎。但是,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小樹林大概也不容兩個男吧。
林偃月百無聊賴地開始胡思想的時候,旁的對話也已經沒有繼續了。
喬貫華見林偃月臉極差,又見蕭白雪將林偃月抱著,心中擔憂林偃月是不是了傷,於是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向蕭白雪走過去,打算將蕭白雪懷裏的林偃月接過去。
林偃月想起來上還裹著蕭白雪的狐裘披風,於是想要將披風下來。但蕭白雪似乎已經看穿了的心思,剛抬起手想去解披風的帶子,便聽蕭白雪道:「這件披風姑娘便穿著吧,日後再還也不遲。」林偃月聽到蕭白雪如此說,便也不再了。
蕭白雪將林偃月給喬貫華,喬貫華和蕭白雪略微寒暄幾句,這才抱著林偃月轉離開。
喬貫華和林偃月的影消失后,蕭白雪的目卻依舊停留在那個方向,眸深如幽潭。
桑白及走到蕭白雪邊,低垂著頭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樣,過了半晌,才輕輕拉了拉蕭白雪的袖:「哥哥,我們回去吧。」
蕭白雪回過神來,臉上很快恢復了方才的溫和笑意:「好。」
林偃月被喬貫華抱著走出去很遠,林偃月這才道:「放我下來吧。」
喬貫華低頭看著林偃月略顯蒼白的臉,道:「算了吧,這樣快一些。」
林偃月堅持道:「我的還沒有弱到這個地步。」
喬貫華聽到林偃月有些冷漠的語氣,也不想再和林偃月爭辯,於是將林偃月放在了地上。
喬貫華對林偃月道:「方才的那個年,你知道是什麼人嗎?我可從沒聽說蕭白雪有個弟弟。」
林偃月道:「長桑谷的谷主——桑白及。」
喬貫華面驚訝之:「聽說蕭白雪和如今的谷主是表兄弟,難怪蕭白雪一口一個舍弟。」
喬貫華又問道:「偃月,昨晚劫走你的人,是碧霄宮的人,還是長桑谷的人?」
林偃月搖頭:「不知道。」
喬貫華皺眉,道:「雙雙也暈倒了,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桑白及和蕭白雪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林偃月沒說話,卻不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千音閣、碧霄宮、長桑谷,南疆三大江湖門派的勢力昨夜同時出現在西洲城,只怕絕非偶然,這南疆或許要變天了。
林偃月整理了一下服,將上的披風拉得更一些,然後便打算邁步向前,卻在不經意間側過頭時,發現柳雙雙依舊在發怔,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林偃月方才被喬貫華抱著離開時,就發現柳雙雙並沒有立刻跟著他們轉,而是似乎正看著蕭白雪的方向出神,直到喬貫華抱著走出去一丈,柳雙雙才從後追上來。
林偃月道:「雙雙,你不會是了春心了吧?」林偃月的語氣漫不經心,目卻直直地落在柳雙雙臉上,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柳雙雙回過神來,又恢復了往常甜的笑意:「月使,您莫開玩笑了。」
林偃月臉上的笑容依舊,卻像是突然失了興緻一般,沒有再說話。
喬貫華對柳雙雙道:「你一直待在西洲城,今日是第一次見到蕭白雪吧,也不怪你方才看呆了。」
柳雙雙笑道:「我怎麼聽出了酸味?花使莫不是嫉妒此人在浮世軒的榜單上排在自己前面?」
喬貫華也笑:「怎麼可能?誰要去爭那個榜首。」
柳雙雙只是笑,沒有答言。
喬貫華又道:「我啊,是替雙雙你擔心。蕭白雪此人在南疆名多年,邊卻從沒出現過任何子。我聽說去年有人組了個賭局,賭蕭白雪喜歡人還是男人,據說如今男人的那邊已經超過了百金。」
柳雙雙終於笑起來,到底是風月門庭里的花魁牡丹,那一個笑,都融進了眼裏眉間,端的是風萬種:「雙雙在十年前,曾經遇到過一個人。在雙雙心裏,那個人才是天下無雙。」
說罷,柳雙雙的目在走在前面的林偃月上一掃,又不聲地很快移了開去。
一旁的喬貫華聽罷柳雙雙的話,不經面嘆嚮往之:「如今的南疆,怕也只有蕭白雪此人,才擔得起『天下無雙』這四個字了。真不知雙雙當年見過的那個人,又是何種的驚艷天下!我突然也想見一見了。」
「花使忘記了,雙雙生來就是青樓子,風流人不知道見了多。」柳雙雙笑著眨了眨眼睛,恢復了慣常的調笑語氣,「不過啊,方才說的那個人,其實——是雙雙年的郎。」
喬貫華心道,原來是人眼裏出西施,不過不用想也知道,柳雙雙與那郎肯定沒有結果了,於是便沒有再接話。
林偃月雖未言,卻一直聽著二人的對話,聽到「天下無雙」四個字,不在心中默念了兩遍,神慢慢暗淡下來。
十年前的顧檐梅,在心裏又何嘗不是天下無雙呢。
三人沒走多久,就有人來稟報喬貫華,說白蕖城出了事,喬貫華將送林偃月回去的事向柳雙雙代清楚,這才隨來人離開,直奔白蕖城而去。
喬貫華走後,林偃月往前走了不多遠,便見到路旁停了一輛很大的馬車,車上繪了描金的銀杏葉,看起來金燦燦的,瑰麗又奢華。
林偃月怔怔地看著那車上的銀杏葉。
那萬葉銀杏,是千音閣的象徵。百年來,千音閣一直是南疆第一大門派,聲威無兩、號令江湖,繪著萬葉銀杏的馬車行在南疆,江湖人見了都要恭敬行禮、主讓道。
可就在十年前,千音閣遭到九大門派聯合洗,連同各分舵幾乎不留活口,唯有幾個當日不在閣中的孩子逃過一劫。短短三個月後,一夕覆滅的千音閣,被這幾個倖存的孩子重建,老閣主的甥顧檐梅為了新任的閣主。
彼時顧檐梅不過是十八歲的年,卻在一年之,以一人之力,陸續滅掉了參與謀的八大門派,唯有主謀碧霄宮得以倖存。那一年,南疆大地如同被鮮洗過一般,據說連天空都泛著妖異的紅,霧消散九年後,人們回想起來仍然覺得脊背直冒冷氣。
然而,所有的一切不過曇花一現。千音閣重建后一年,顧檐梅和林偃月突然死於一場大火,留下了百廢待興的千音閣。隨後,老閣主的獨子謝凌風為新的閣主,從頭收拾山河,並在碧霄宮的殘酷打下展開了九年的殊死搏鬥。
如今,千音閣控制的地區只剩下了北部的十城,南部全部被碧霄宮和一些其他小的江湖門派瓜分,而且自從十年前的那場滅門之禍后,千音閣在南疆的地位一落千丈,已經得不到當年的尊敬和禮遇了。
林偃月在馬車前站了片刻,這才走進去。
馬車外面看著華麗,里也華麗,一片燦燦的暖金,連窗下的炭爐都描了金紋。林偃月只覺得車暖烘烘的,這才將上的狐裘披風解下來,隨手搭在膝蓋上,卻不想起方才跌進蕭白雪懷中的景,心中驀地生出些繁雜思緒來。
披風上帶著的淡淡檀香味,在林偃月的鼻尖繚繞不散。顧檐梅生前喜檀香,故而從前林偃月也常用檀香,只是顧檐梅死後,就再也不檀香了。因為只要聞到,瞬間便會被勾起的回憶撕扯得心痛到近乎窒息。
林偃月將靠在車壁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九年前,在顧檐梅死後獨自離開千音閣,試圖忘記一切。如今,終於被著走上了歸途。
所以,決定重新面對一直被自己逃避的過往。
九年來,所有的寸心如割、心如死灰,都要他們一一品嘗、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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