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醒來后的第二日下午，柳雙雙走進房間，就見林偃月沒有在床上休息，而是披了一件外衫正站在窗邊，目落在窗外的景上。

柳雙雙停在林偃月後，就那樣看著林偃月的背影。

春風撲簾，盪在寬闊空的房間里，發出輕微的聲響，寂寥而落寞。

林偃月上的外衫十分寬大，一直拖到地上，顯得披而立的人纖瘦單薄、弱不勝，逆著窗外明亮的線，一白隨風輕舞，空靈而明。

那背影分明是亭亭的、裊裊的，那般弱，卻給人一種無堅不摧的覺，彷彿絕世獨立、遠離紅塵。

剎那之間，柳雙雙只覺得時流轉，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一樣的絕世獨立，一樣的蕭瑟寂寞。

柳雙雙走進來時，後還跟著好幾個婢。柳雙雙往前走了幾步，對林偃月道：「我先讓婢們整理東西，等明日聽雨樓那邊收拾好了，就可以搬過去了。」

林偃月聽罷，目依舊落在窗外，淡淡地道：「好。」

林偃月醒來那日，便說不住飛羽館，要搬到聽雨樓去。

聽雨樓位於萬葉臺西面臨近懸崖的地方，是遠離其他建築的一個兩進院子，院子西面是一座七層高的閣樓，站在最上面的一層，可以俯瞰平仲山下整個千音閣。

但是，林偃月要搬去聽雨樓，不是因為那邊安靜人，也不是因為喜歡登高眺。

聽雨樓曾是書齋，顧檐梅為閣主之後，便獨自一人搬到了聽雨樓。再後來，林偃月也搬到了聽雨樓中，在那裏度過了生命最快樂、也最痛苦的九個月。

九個月後，萬葉臺所有的一切都毀於那場大火，唯有聽雨樓所在的那座獨立院子倖免於難，謝凌風為閣主后就將那裏廢棄，所以還保留了當年模樣，真真實實地殘留著屬於顧檐梅的氣息。

林偃月原是一直站在窗邊，聽見柳雙雙和婢們的腳步聲，突然快步向一旁走去，然後猛地打開了柜子，向柜子的最下面看去。但是，那裏空的，什麼都沒有。

從前，那個柜子裏放著一個梨木的匣子，曾經是的百寶箱，其中一半都是當年顧檐梅送給的禮。以前伺候的婢也只見過那個匣子，不曾見過匣子裏放的東西，自然也就無法復原了。

這時，有婢走過來小聲問柳雙雙道：「柳姑娘，這個要帶走嗎？」

那婢手裏拿著一件狐裘披風，是們昨日從馬車裏拿來的，因為看起來是男人用的，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故而來問柳雙雙。

淡淡檀香味飄到鼻尖，柳雙雙小心地將那披風接過來，走過去問林偃月道：「月使，這件披風可要帶過去？」

林偃月看著柳雙雙，眸深邃：「雙雙似乎很喜歡這件披風？」

柳雙雙嫵一笑，道：「曾經，一把蕭堂主用過的普通扇子，無字無畫，在西洲城裏就賣到了白銀二百兩，足夠一般的小戶人家過十年好日子了。蕭堂主的這件披風，也不知有多金貴。」

林偃月聽罷，淡淡地道：「那便拿過去吧。」說罷，已經轉走回床邊，合躺下了。

翌日午後，林偃月由一大群婢簇擁著，從飛羽館往聽雨樓走去。

當林偃月到達聽雨樓時，樓外早已站了兩排弟子，鵝黃的衫，淺碧的劍鞘，排長長的隊伍。

見林偃月出現，眾人紛紛單膝跪地，脆生生的聲音連一片：「參見月使。」

林偃月拿眼掃過去，俱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含苞未放，鮮活又明麗。

林偃月的邊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一步步向前走去，最後終於停在樓下，抬頭仰那座高高的閣樓。

過了很久，林偃月才低下頭來，正要向樓中走去，卻到了站在旁邊的一個弟子的目——滿是好奇，卻又帶著躲閃。被林偃月發現后，那弟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林偃月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瑟瑟發抖的，慢慢走到了的面前，蹲下問道：「怎麼，你怕我？」

林偃月的聲音已經是難得的溫，但那卻只是瑟瑟發抖，過了半晌才用抖的聲音道：「不……屬下……」囁嚅了半天，終於低伏在地上，「月使恕罪。」

林偃月又問了一句：「你怕我什麼？」林偃月其實只是好奇，本來以為整個世界都已經將自己忘。

那抖得更加厲害了，口中喃喃地重複著：「月使饒命……」

林偃月兀自笑了一下：「我有那麼可怕麼？」

自小練劍，被教導俠義，卻在十四歲就已經手染鮮、滿惡名。

可誰不想在那個年紀，穿鵝黃衫子，活得乾乾淨淨呢？

林偃月邊笑意更深，慢慢站起來，向樓中走去。

柳雙雙看林偃月的神，對後的婢使了個眼，示意們先留在樓下，然後看著林偃月一個人慢慢向樓上走去。

樓中林偃月只讓人簡單打掃，絕對不許改變房間中的陳設和件，最後兩層更是不讓人穿鞋上去。

此時，林偃月只穿著子，走上了最後一級樓梯，然後終於站在了那間房間的門口。

林偃月將手上門框，卻遲遲沒有推開門。半晌后，林偃月的著門框，終於慢慢跪坐到了地上。

楠木的格扇，板上浮雕著鹿、仙鶴、椿樹、花草，一起組「鹿鶴同春」的圖案，諧音「六合同春」，六合是天地四方，六合同春便是天下皆春、萬欣榮，亦是年華永駐、平安吉祥、福壽綿延……

林偃月的指尖落在那寓意好的紋樣上，抖著一點點劃過，剎那之間就已經淚流滿面。

閉上眼，彷彿可以看見門后的場景——

房間鋪了細的竹席，顧檐梅倚著門框坐在廊下，手裏拿著一本書，書頁在風裏微微翻卷，目卻落在了廊外，那裏山河萬里、天高雲淡，而那逆著線的側，廓乾淨明，像一幅細描摹的工筆畫，繁簡疏、濃淡深淺，自千種韻味、萬般風流。

九年前的那個夜晚，如果沒有推開這扇門，顧檐梅是不是就可以按照他選擇的道路死去？而他們剩下的所有人，是不是也就可以按照顧檐梅給他們留下的道路幸福地走下去？

可推開了這扇門，撞破了那個，於是所有的一切都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