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玄便陪著阿梨，回了趟蘇府。

蘇府早得了消息，知道孫今日要回,蘇老夫人早早便等著了。

阿梨一進門,老太太便迫不及待要站起來，待看到一旁陪同的李玄,起的作倒是停下了,穩穩當當繼續坐著,眼里含著慈祥笑意,注視著相攜進來的小夫妻。

原聽人說，武安侯府這位世子清冷矜傲,老太太心里還不止一次擔憂過,生怕李玄不知疼人。

現在瞧著李玄這幅待孫呵護備至的模樣，倒是徹底安心了。

阿梨卻不知祖母心里想些什麼,進門便給祖母行禮,膝蓋還沒彎下去，便被祖母拉著到了邊,老太太眼里含著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孫,見氣極好，便轉過臉,朝剛坐下的李玄道,“我家這孩子子溫良，但也有執拗的時候。若哪日惹得世子不虞，世子也寬厚些，不與計較才是。”

李玄聽了這話，自然回護阿梨,“阿沅子再好不過，若真起了爭執，必然是我的不對。”

這番話，卻是把老太太哄得更高興了，都說丈母娘看婿，越看越喜歡，太岳母看孫婿，自然也是這個理。

幾人說了會兒話，李玄便起告辭，去拜見老丈人去了。

蘇老太太則拉著孫的手，細細問了好一通。

阿梨對家中，一貫是報喜不報憂，只撿好的說，至于那些爭執，從來都不提。

蘇老夫人子單純，也只當阿梨一切都好，拉著阿梨的手，嘆道，“你過得好，祖母便放心了。”說著，又提起了阿梨的三姐姐蘇曦，說也有了好消息，言辭之間，全是歡喜。

阿梨默默聽著，只覺得自家祖母待幾個孫兒孫，當真是護有加，一番慈之心，能有這樣的祖母，能為蘇家，實在是的幸運。

話題聊過幾，卻是說到了蘇追上，老太太倒是道，“你兄長前段時日遣人送了些土儀回來，等會兒你回去時，帶上些。”

提起兄長，阿梨便想起心中疑，抬眼問祖母，“祖母，兄長怎麼一直不娶妻？幾個堂兄弟之間，只有兄長還未說親。”

問罷，老太太神一滯，但很快便掩了過去，快得阿梨都沒看清，只見祖母道，“你兄長不喜拘束，從前一直鎮守西北，也是才回來不久，說親之事，他自己不愿，我這個當祖母的，也不好催他。”

說罷，立即又道，“好了，不提這事了。你難得回來一趟，中午便在家里吃了，我早早灶房燉了只鴿，是你四堂哥親自拎回來，專門給你補子的，你一定多吃些。”

蘇家兄弟多，尤其是阿梨這一輩，小娘子，郎君卻是掰著指頭都得數一會兒，且個個都十分出息，當然，其中最厲害的，自然是阿梨的兄長蘇追了。但蘇追和蘇府走的不是一個路子，他走的是武將的路，其他兄弟多是靠得科舉仕。

蘇老太太提到的這位蘇四郎倒是個例外，他沒做，倒是對商賈之事頗興趣，總給家里人搗騰些稀奇玩意兒來。

阿梨聽祖母這般說，自然不好追著問兄長的事，頷首應下，“好，我都聽祖母的。”

等到午膳時辰，一家人聚在一，阿梨自然了眾人談的中心，嬸嬸堂嫂個個都給傳授經驗。

一家人坐在一，也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阿梨一邊聽著，一邊吃那一小盅專門給準備的鴿湯。湯是一大早便熬上的，用文火一點點熬，熬到午膳的時辰，鴿燉得爛，都不用咬，一吮便掉下來了，湯也又濃又鮮，表面浮著一層金黃的油，聞上去便香得很。

蘇二夫人見阿梨肯吃，直點頭，道，“沅姐兒胃口倒是好，也不吐，可見這孩子是個知道疼人的。”

這話倒是歪打正著說對了，阿梨自己也覺得奇怪，竟沒半點孕吐的靜，除了上回喝藥時犯了一回惡心，后來便沒半點反應了。不過當初懷歲歲的時候，也是如此，只能歸咎于的質如此了。

另個堂嫂接過話，“我當初前三個月，吃什麼吐什麼，后來別說吃，連聞點味兒都犯惡心，那滋味可不好。什麼偏方都不沒用，還是我嬤嬤老家的一個方子，用丁香、半夏磨細，和了姜，用小火慢慢熬，熬藥膏，敷在肚臍下一寸，連用幾日，還真的就不吐了。”

阿梨一邊聽著，一邊把堂嫂說的偏方給記下了，這種偏方聊勝于無麼，知道總比不知道的好，即便用不上，指不定日后邊人用得上。

鴿湯吃到一半，阿梨便飽了，盯著那還未吃完的鴿，有些發愁。

李玄是一直注意著阿梨的，見蹙眉盯著那鴿，一副極其苦惱的樣子，眸子里忍不住帶了笑意，手將面前的小盅端過來，也不嫌棄什麼，替將剩下的用了。

他知道，阿梨怕擱在一邊，浪費了長輩的一番好意，他端過來用了，長輩自然不會說什麼。

果然見李玄將那剩下的鴿湯吃了，蘇老太太并蘇家幾個夫人都沒作聲，倒是阿梨的堂嫂們，詫異看著這一幕，他們這樣的人家，便是夫妻再恩，也沒見當夫君的替自家妻子吃剩飯的。

詫異過后，心里倒是生出了點羨慕來。

蘇家門庭清正，郎君慣不許行納妾養外室之事，那是要挨家法的，他們夫妻之間平日也大多相敬如賓，做什麼都有商有量的，可這麼一比，卻是把差距比出來了。

但羨慕歸羨慕，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也不是人人都把看得那麼重的，羨慕過后，倒也恢復了平靜，又說起了其它話來。

吃過午膳，阿梨和李玄便要歸家了，臨歸家前，阿梨又去見了爹爹。

蘇甫見了兒，自是歡喜的，兒出嫁后，便不再好和他過于親近了，他反倒與李玄接更多些。蘇甫抬手，替兒攏了攏薄披風，“怎麼這麼怕冷？”

眼下都五月了，旁人都穿著薄薄的春衫了，阿梨卻還裹著披風，雖薄，可當爹的看了，忍不住便要關心詢問了。

阿梨搖搖頭道，“我不冷，只是今日出門，相公怕我寒，便下人帶著了。方才吃鴿湯，吃了一的汗，怕吹了風要著涼，便先穿上了。”說罷，又從冬珠手里接過個小包袱，邊遞給蘇甫，邊道，“前段日子我閑著無事，便替您和哥哥做了新。原本要做春的，磨磨蹭蹭了許久，索便做了夏，您等會兒試試大小，若是不合，嬤嬤替您改兩針。”

蘇甫接了過去，頷首溫和道，“好。爹爹知道了。”

阿梨又心道，“爹爹脾胃不好，眼看著要夏了，平日飲食不可貪涼，若真熱得厲害，便灶房煮些酸梅湯，放井里鎮涼了喝。屋里冰也要用。您那書房悶熱，等立夏后，便將西廂騰出來，那依著池塘，夏也涼爽，不過池塘邊多蚊蟲，得在屋里點驅蚊的香丸子……”

阿梨絮絮叨叨說著，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其實知道，從前不在家里時，爹爹和兄長不也過的好好的，但就是不放心。說著說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蘇甫原好聲好氣應著，一見兒眼睛紅了，忙溫聲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還紅了眼，爹爹都聽你的，明日便人把西廂騰出來，爹爹都聽你的啊。”

邊說，還邊替自家兒的臉面考慮，擺手揮退了跟在兒后的丫鬟嬤嬤。

阿梨也覺得自己這眼淚來得莫名其妙，但大夫也說了，懷孕的婦人多思易，緒來的莫名其妙，也是很正常的事，便了淚，搖頭道，“沒什麼，我就是想爹爹了。”

蘇甫溫和笑著，聲道，“你什麼時候想爹爹了，便回家里來，在家里住幾日都無妨的，你的房間，我都給你留著，日日都有人去打掃的，隨時都能住。”

阿梨點點頭，旋即皺眉了淚，也覺得自己有些丟人，道，“爹爹，那我就回去了，下回帶歲歲回來看您。您好好保重啊。”

蘇甫含笑答應下來，親自送兒出去。父走過回廊，便見李玄在外等著。

見岳父和妻子一起出來，李玄上前，“岳父。”

蘇甫亦頷首，拍拍李玄的肩，旋即對夫妻二人道，“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說罷，看向李玄，凝眸注視著他，然后沉聲道，“世子，替我照顧好阿沅。”

李玄拱手，“岳父放心。”

幾人說罷，侯府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阿梨和李玄上了馬車，等簾子被放下后，阿梨又忍不住從窗中探出頭去，朝站在原的爹爹擺手。

蘇甫笑了笑，慢慢擺了擺手，“回去吧。”

目送馬車遠去，蘇甫面上的笑，才緩緩落了下來，轉慢慢朝回走。

明的落在他的肩頭，猶如一片金，將他整個人籠在其中，幾飄飄乘仙鶴而去的灑之姿，卻又被這金錮著一般。

五月中旬，蘇追大捷歸朝，與他同行、且一并聲名大噪的，則是以戴罪之立功的薛蛟。

薛蛟這個人，出市井，上便毫無貴族子弟的孤傲之氣，無論旁人折辱他到什麼地步，縱使陷到爛泥里，一樣能爬出來。

便是厭惡此人至極的蘇追，都不得不為他這種頑強的生命力而慨。

為了立功，主當了俘虜，進敵軍老巢，燒了島上的糧倉，趁砍下匪首頭顱。蘇追見到他的時候，他渾全是，一的爛泥，腳下踩著淋淋的頭顱，狼狽到了極點，面上卻還帶著一毫不掩飾的笑，似乎在挑釁他一樣。

但縱使厭惡薛蛟，蘇追也做不出搶功之事，更何況，他的功勞，并不低于薛蛟。

二人站在宮門之外，一起等著皇帝接見，一片金從二人后緩緩升起，旭日初升，殿傳來侍的召聲。

蘇追閉了閉目，腦中放空了一切，眼前卻驀地劃過母親的臉。

記憶已經很模糊了，母親的臉也是如此，他只依稀記得，父親教他習武時，他總是學不好，父親生氣罰他，母親便總在一邊聲勸說，“行兒還小，你好好與他說，別總是訓他。”

母親的軀，漸漸變得僵，從前白皙的臉頰，染上了青灰的死，白綾纏在的頸間，那是他永遠忘不掉的噩夢。

忘不掉，也不敢忘。

家仇未報，豈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