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左等右等，等不來湯婆子，因被霍留行掌握著小腹，又不敢出大氣，只細細一小口一小口呼吸著，目沒放，便瞅著他繡了銀暗葉紋的袖口，像要從上頭瞧出朵花來。

霍留行看臉頰緋紅，眼神閃爍，著實覺大驚小怪：“我們婚第一日，我就給你過腳，那時你怎麼反倒不這樣？”

被他一提醒，沈令蓁也覺得奇怪，自己怎麼越活越過去了。明明當初還能好端端把他當心無旁騖的醫士，眼下他稍稍加大一力道，竟張得頭皮都發麻，好像有火星子在炸。

可雖然心如此煎熬著，這小腹墜脹的疼痛卻當真慢慢減輕了。

霍留行摁的手法相當絕妙，以肚臍為圓心打著轉兒地繞，那溫熱熨帖的覺在上一圈圈暈開，再往深滲，如有神力般平了一波又一波的陣痛。

而且霍留行十分細心，察言觀著，在眉心稍有舒展時自然而然地放輕力道，眉心皺起時又加重摁。

這種事，是沒有生命力與智慧的湯婆子做不到的。

發覺疼得皺眉的次數漸漸了，他問：“好些了嗎？”

沈令蓁瞅著他點點頭：“郎君是不是手酸了？”

“這才哪到哪？”他揚揚眉。

“可郎君該去沐浴了。”皺皺鼻子，“都是酒氣，快熏醉我了。”

霍留行哪能聽不出，這是恤他，故意找借口他歇一歇。

但他今夜的確喝了太多酒，臉上的脂也該清洗，不得不離開一趟，便叮囑先自己忍忍，去了凈房，花了一炷香時辰飛快打理完一切，再趕回來。

哪知即便這樣，沈令蓁也有些熬不住，整個人又了一只蝦子。

霍留行掀開被衾上榻，把抱進懷里，低頭問：“就這麼會兒功夫，又疼了？”

沈令蓁也沒想到方才的舒適只是暫時的，他一離開，該疼的全回來了，當下也不愿再逞強，在他懷里道：“郎君一走就疼了。”

霍留行一邊把手探下去，一邊問：“知道我的好了？還要不要湯婆子？”

沈令蓁此刻只覺他那手是真好用，只要能不疼，讓做什麼，說什麼都愿意，忙搖頭：“不要湯婆子了，只要郎君。”

霍留行心里從未有過的舒坦與暢快，渾通了氣似的充滿干勁，著著，又覺此此景著實不太妙。

他是個有氣節的人。怎麼能被這樣一句低聲下氣的好話迷得神魂顛倒？

這麼一想，他摁在小腹上的手便不小心停了下來。

沈令蓁以為他睡著了，抬起頭來，可憐著他。

霍留行低頭著這眼神，馬不停蹄地重新作起來。

算了，沒關系，他并不是個例，全天下有氣節的男子應當都頂不住這種言語。不是說，大周朝那位陸英雄也沒過去人關嗎？

霍留行得了安，再次賣起力來，一邊賣一邊趁機討好話：“沈令蓁，老實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好的？”

沈令蓁本不知這短短半柱香的時辰，枕邊人經過了怎樣一番掙扎，只覺自己的命都在他手中，哪里敢不老實，立刻點頭：“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你說說看，我好在哪里？”

“好在……”沈令蓁腦袋飛速地轉，“郎君儀表堂堂，氣宇昂昂，手不凡，臨危不，雄才大略，足智多謀……”

霍留行毫不覺趁火打劫有何可恥，滿意地點點頭：“那如果現在你有機會重新選擇歸宿，你會……”

“沒有如果，絕不會有這樣的如果。”求生令沈令蓁的隨機應變之能幾乎發揮到了極限，張就是滿分答案。

霍留行聽夠了甜言語，暗爽著喟嘆一聲，閉專心工作了。

又了一炷香時辰，沈令蓁因疼痛瑟的舒展了開來，開始分出力想別樁事，問他：“對了，郎君，你覺不覺得，今夜那位野利將軍很是古怪？”

霍留行低頭看一眼：“還有神想這個？”

“明日便是降儀典了，我怕現在不說，萬一那野利將軍在儀典上做對郎君不利的事，就來不及了。”

“你有看法？”

沈令蓁沉片刻，問：“郎君與這位將軍曾經有過集淵源嗎？或者是十一年前在戰場上過手，又或者是前陣子與西羌談判時打過照面？”

霍留行搖搖頭：“今夜是第一次會面，從前也沒聽說過這號人。”

“這就怪了。郎君今夜投壺時蒙著眼，興許沒有注意到，我總覺得，當時野利將軍看郎君的眼神，像在看一位故人，一位令他憾從前未能與之一較高下，如今夙愿終于得償的故人。”

霍留行皺起眉來。沈令蓁是個敏的人，會這麼說，絕不會毫無由來。

“還有，輸給郎君以后，他似乎也沒有特別不甘憤怒，反倒很盡興，盡興過后，又有些惋惜之意，像是……”打著比方道，“比方說，武藝天下第一的高手，獨孤求敗多年，好不容易遇到能夠與他匹敵的人，本該與之惺惺相惜，卻因為要在一場比試中，不得不分個你死我活，所以覺得非常可惜。野利將軍對郎君，好像就是這樣的態度。郎君或許可以好好查一查這號人。”

“我記著你的提醒了。”

沈令蓁點點頭，繼續心：“那方才圣上留郎君議事，可有為難郎君？”

霍留行笑了笑。老皇帝眼下得靠著霍家，哪里會為難他。

“只是與我商討那軍中細的事。”

沈令蓁一下來了興趣：“說起這事，早前郎君抓到的那細，不是早已被二殿下滅了口嗎？此刻在大理寺監牢的嫌犯究竟是誰？”

“霍家的死士。”

沈令蓁一驚：“郎君這是犧牲了自己人去做假供？”

霍留行搖頭：“拿不出真憑實據，是口空白話的供詞，反倒要讓圣上認為老二無辜遭人陷害。”

“既然不是為了供詞，那便是為了引蛇出？”說著皺起眉來，“可二殿下分明已經派人滅了那細的口，聽到風聲后，理應會猜到這是個假的呀。”

“那就讓他猜到，這是個假的。”

沈令蓁一愣之下明白過來，趙瑞確知細已死，必然會猜到，這是霍家在釣他上鉤，起先一定會按兵不，刻意不去天牢打探消息。

可這樣一來，隨之產生的弊端便是，他無法掌控天牢里發生的事，不能獲取其中的第一手訊息。

既然這樣，天牢里的“故事”就可以任由霍留行演出了。

細可以是假的，去天牢打探的人也可以是假的。霍留行大可自編自導地再派一位死士，來一出得趙瑞不得不的戲碼。

但凡趙瑞一，那之前所有假的，就都變真的了。

上位者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只要最后讓皇帝相信，趙瑞確實通敵叛國了，這破案的經過如何，有沒有確鑿的證據，其實并沒有那麼重要。

沈令蓁點點頭：“郎君好心計。”

面對小人，如果還一味輝圣潔地強求君子的手段，那就永遠都制裁不了他們了。

霍留行這次，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

只是……

皺了皺眉：“只是為了扳倒二殿下，難免有人要犧牲命了。”

霍留行默了默，說：“都是必經之路。”

沈令蓁心頭一跳，又記起了太子今夜與說的話。

抬起眼來：“郎君的這條必經之路，還會有很多這樣前仆后繼的犧牲嗎？”

他點點頭：“會。”

“那這些犧牲，包括大齊無辜的臣子與百姓嗎？”

霍留行垂下眼來看。

“我曾要求郎君不論何事都不再欺瞞于我，既然郎君答應了，我也應該嚴于律己，不該因為外人和你產生嫌隙……郎君，其實我今夜遇到了太子殿下，他與我說了一些讓我有些擔心的話。”

霍留行挑了挑眉：“趙琛？他跟你說什麼？”

沈令蓁把趙琛的話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問道：“發戰爭，挑起火災難，郎君會有一天那樣做嗎？”

的語氣并不咄咄人，卻讓霍留行沉默下來，連手上的作也停了。

半晌后，他不答反問：“如果我那樣做了，你會如何？”

沈令蓁咬了咬，同樣沉默了很久才說：“郎君要聽實話嗎？”

“當然。”

“我會理解郎君，卻不會支持郎君。我想，我會像太子殿下說的那樣，盡我所能，不讓汴京尸堆山，流遍地。”

霍留行低頭笑了笑：“盡你所能？你知道你的所能有多大嗎？”

沈令蓁搖搖頭。

他眨眨眼，神是隨意的，語氣卻是十分的鄭重其事：“那就希你永遠不會知道吧。”

沈令蓁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很久。

不需要再說多余的話了。

他這一生到此為止一直都在為霍家，孟家活著，今后還將繼續這樣活著。要麼大業，要麼死，否則他永遠無法停止。他有多的不由己，看得到。

有辦法給的承諾，他不會不給。當下沒有辦法給的，只有一步步走下去，相信他。

有這一句“希”，什麼都夠了。

沈令蓁忽然很想將今夜在崇政殿沒辦法付諸實踐的沖完。

輕輕抬起胳膊，抱住了他，點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