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在霍留行的照顧下漸漸有了些困意,朦朧間,察覺他似乎也跟著打起了瞌睡,但手掌卻仍自發地著的小腹,稍一停頓,便像被劈了道雷似的兀自驚醒,繼續替。
迷迷糊糊的,自覺好像與他說了句,不疼了,別了,睡吧,卻實則說到了夢里,本沒開口。
霍留行就這麼照顧了一整夜,直到黎明將近,聽見臥房的門被兩短三長地叩響。
沈令蓁正在睡中,霍留行悄聲下榻,替掖好被角才移門出去。
來的是報信的京墨:“郎君,天牢那邊已按計劃行事,咱們的兩個死士都……”
霍留行點點頭:“在河西給他們立個冠冢。”
京墨頷首應“是”,又說:“接下來就看四殿下的了。圣上已連夜將他召宮中,眼下應當正在親自審問他。郎君您看,四殿下能否順利接下您拋給他的這招?”
按霍家的計劃,此次霍留行一共犧牲兩名死士,一名扮演被抓的軍中細,另一名則扮演聽到風聲后,前去天牢將細滅口的殺手。
今夜,“殺手”已經功潛天牢殺了“細”,然后“不小心”被皇帝布下的天羅地網逮獲,當場咬開牙中的藏毒自盡了。
但自盡后,上卻留下了一線索,約指向其幕后主使者正是四皇子趙珣。
計劃走到這一步,就該到趙珣登場了。
霍留行似笑非笑道:“這點腦子,老四還是有的,天亮后自有好戲,且看吧。”
——
同一時刻,福寧宮的宮燈在孟秋黎明的涼風中搖曳出幽暗的火。
宮殿,皇帝披著龍袍坐在床沿,手中明黃的巾帕正輕輕拭著一柄锃亮的寶劍。
不遠,趙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目牢牢盯著這一幕。
“阿珣啊,”沉默良久,皇帝終于開口,“你與太子,是阿爹最喜歡的兩個孩子。你們的母親早早病逝,阿爹卻排除萬難,空置后位多年,始終未曾立新,為的,正是不愿有人你們一頭。因為在阿爹心中,阿爹的這個位子,只有嫡親的孩子有資格坐。阿爹的這片苦心,你可明白?”
趙珣頷首:“兒臣明白。”
“太子有德,亦有才,卻缺了一康健的,阿爹以為,你應當很清楚,只要你穩扎穩打,勤勉有加,忠誠為國,該是你的,總會是你的。”
趙珣神肅穆,也不遮掩:“兒臣清楚。”
“既然清楚,為何還要做讓阿爹傷心的事呢?”皇帝幽幽嘆出一口氣,抬起一只蒼老的,骨瘦嶙峋的手,慢悠悠過手中寶劍鋒利的劍刃,“外人終歸是外人,你在慶賊喊捉賊,針對霍家,這些小打小鬧的,阿爹都能容你。可你不能為了鏟除霍家,無所不用其極,背叛阿爹,你說是不是?”
趙珣立刻俯下跪,搖頭道:“兒臣從未背叛過父皇,請父皇明鑒。”
皇帝笑了笑,將一塊玉佩擲到他眼下:“這和田寶玉,是去年阿爹壽辰時,你獻來那座玉雕余下的廢料,可是?”
趙珣撿起玉佩,眼睛一瞇:“是。當初雕制玉雕時,廢棄了一部分劣等的邊角料,兒臣將它們打這樣的玉佩,賞賜給手下人了。”
“那你說說看,”皇帝撐膝起來,提劍上前,“這塊玉佩,為何出現在了今夜的大理寺天牢?”
趙珣眉頭皺起,面訝異:“兒臣不知。”
皇帝將劍擱到了他的頸側。劍鋒一偏,他的脖子上立刻綻開了一溜鮮紅的珠子。
“朕再問你一次,這塊玉佩,為何出現在了今夜的大理寺天牢?”
這柄染的劍,還有稱呼的改變,語速的放慢,都意味著,這位生殺予奪大權在握的帝王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趙珣卻反倒愈加直了腰背,仰起臉與他對視,咬字清晰地道:“兒臣不知。”
劍鋒再側,劍刃已經將要,趙珣脖子上淌的幾近浸他的襟。
他漸黯,神卻依然不改,不不慢地說:“兒臣今夜得到消息,聽說霍家從定邊軍押解了一位通敵的細京中大理寺。兒臣猜測,這等機消息不會無故泄,應是父皇刻意放出,為引蛇出之用,故兒臣雖有心替父皇與朝廷分憂,前去天牢查探,卻因擔心被卷進這趟渾水,暫時按兵未,佯裝不知。倘使父皇口中的背叛是說這件事,兒臣承認。但除此之外,兒臣絕未做過第二件對不起父皇的事。”
“若父皇已在心中將我定罪,今日可以摁下這柄劍,但兒臣一死,陷害兒臣的蛇蝎之輩定將逍遙法外,到時,蒙在鼓里的父皇與大齊也將繼續遭磨難,兒臣為此,恐怕永也不能瞑目。”
因失,趙珣的臉愈漸蒼白。皇帝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后,把劍往邊上一丟。
“咣當”一聲清響后,皇帝理了理龍袍,朝殿外淡淡吩咐道:“四殿下不慎自傷,無法出席今早的降儀典,領他到延福宮,好好診治照看。”
——
黎明日出,天很快大亮,辰正,大齊對西羌的降儀典在紫宸殿文武百的見證下準時召開。
大殿之上,宦侍高誦降書條款,一說西羌承諾歸還河西領土,愿對大齊俯首稱臣,年年按制進京上貢;二說西羌承諾賠償大齊相應戰損,計黃金五十萬兩,白銀兩百萬兩,戰馬三千匹;三說西羌承諾此后永不主發起對齊戰爭,永不主挑起兩邊爭端,破壞雙方友好和平;四說西羌熱中土文明,愿令三王子嵬名赫留京學習漢文,漢禮,三年之,若不學,絕不召回。
這第四條容,倒在場朝臣略意外。
當初霍留行前去與西羌談判,談來的,就是包括割地賠款在的前三條。這第四條,顯然是皇帝在昨日晚宴給西羌來了個下馬威后,臨時添加上去的。
霍府,正臥床歇養的沈令蓁聽說此事后,同樣有些疑,待霍留行參加完儀典回來看時,抱著湯婆子問他:“這就等于是將嵬名王子當作人質扣留在京城了?”
“還沒好就天天心這些?”霍留行在床沿坐下來,試了試手中湯婆子的冷熱,給換了個新的,“現在不是嵬名王子了,圣上還給人家賜了‘趙’姓。”
這是有意一步步滲侵蝕西羌王室,連姓氏都要給他慢慢顛覆了。
“西羌竟也愿意接?”
“為魚時,能保住命脈便已知足,還有余力管那俎躺著舒不舒坦,刀是橫著切,還是豎著切嗎?西羌是此次的戰敗方,除了屈從別無他法。”
沈令蓁憂心忡忡:“但我看以西羌人的秉,這屈從也僅僅只是暫時的而已,圣上此番行事太過,反倒容易激怒他們,令他們有朝一日蓄力反撲。”
霍留行點點頭:“你說的不錯,否則他們也不會派個如此弱質的三王子來汴京。”
西羌早就料到大齊會得寸進尺,所以才故意讓那位不堪大用的王子來簽訂降書。從一開始,西羌王室就打算好了犧牲嵬名赫。
可惜就連沈令蓁也看了的人心,他們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圣上卻一葉障目,如此自負激進。
朝中不是沒有員對此產生異議,但降書已定,再多探討也無意義。
而這種時候,霍留行自然也不可能做出頭鳥。
掃了帝王的興,那是要惹禍上的。
“但也不必杞人憂天,父親已重新被任命為河西節度使,有什麼風吹草,終歸有霍家先頂著。”霍留行寬幾句,“你好好躺著歇息,我去盯一盯二殿下那樁事。”
——
沈令蓁還虛著,臥床一整日,連用膳也是在床邊,到了深夜,遲遲不見霍留行來院子,一問才知,他被圣上急召宮了。
原來趙珣沒有出現在今早的降儀典,疑似被在了延福宮,這個訊息讓趙瑞產生了錯誤的猜測,誤道霍留行此番安排的那位假細,要針對的人不是他,而是趙珣。
因霍家步步,且西羌人眼下正在汴京,趙瑞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通敵之事敗,終于不得不順水推舟,打算趁皇帝懷疑趙珣,將這臟水潑給弟弟,派人前往趙珣的府邸,塞了一封信到他書房,以作最后一擊的罪證。
然而這把火,點燃的卻不是趙珣。
半個時辰后,軍迅速包圍了趙瑞的府邸,將他羈押大理寺天牢。
沈令蓁聽說消息,只剩搖頭嘆息。
都說涼薄最是帝王家,可天家其實也并非當真絕,只是那點微薄的誼有親疏之別,放在心上的兒子,總歸要給個機會自證清白,看不上眼的,便連句辯駁也不讓當面說了。
當然,轉念一想,沈令蓁覺得,也許還是把人想得太過良善了。
皇帝之所以給趙珣機會,故意在他府上設下埋伏,等陷害者上鉤,不過是因為心多疑,不相信擺在淺顯的線索,也不認為趙珣會傻到把這樣一塊能夠表明份的玉佩給自己的死士罷了。
眼看霍留行一直沒回來,而歇了一天,稍有好轉,沈令蓁干脆披下榻,去了前院等他。
剛穿過廊廡,卻見京墨腳步匆匆,神凝重地從府外回來。
沈令蓁當即住他:“看你這臉,可是郎君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京墨搖搖頭:“夫人放心,宮中一切順利,只是郎君昨夜聽了夫人的話,讓小人去查了查那位野利將軍的事跡,小人剛剛發現了一些古怪。”
沈令蓁快步上前:“郎君還沒回來,你先與我說說。”
因此事本就是先提醒霍留行的,京墨也沒有瞞的必要,跟到書房后回報道:“小人查到,這位野利將軍世謎,是個沒有來路的孤兒,從出生到年時期的背景都是一片空白。”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此人在西羌有了名號?”
興許是在霍留行邊待久了,沈令蓁越多參與到汴京這些爾虞我詐中,便越發敏銳,一句問話,一針見。
京墨皺著眉答:“二十八年前,大齊建朝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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