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玉駭得齒發冷。

郡城方圓百里的地界駐滿防兵,自從熾舒親自到來之后，周圍幾條通往此地的路徑更是戒備森嚴，普通人已被止出。

兩軍戰,誰能想到魏軍帥竟會在這個時候冒險越防到了這里。

他方才也只是因對方那非普通之人能有的氣度和子份，加上如今局面，才作出了那樣的大膽猜測。話說出口后,實是連他自己也覺不大可能,卻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臉驟變,下意識地接連后退了幾步，待扭頭呼人，看見冷眼瞧著自己，依舊端坐紋不，沒半點阻攔的意思,忽然回過神,想起了兒子,猛地抬眼：“我兒呢！”

“令郎好得很。我有求于右宰，怎會怠慢了他？”

李仁玉早年以亡國臣的份投向狄廷，又做到了現在,豈會不明便的言下之意。再想到此就是熾舒的眼皮子底下,便是有通天之力，料也不敢過于為難自己,這才定下了神,慢慢走到方才示意過的位置上，落座,看著對面的魏國帥提起酒壺,取杯,為自己斟酒驚。

“敢問將軍，今日將我喚來，所為何事？”他低聲問。雖極力想顯得自若，但話語的余音，依然微微帶了點抖。

姜含元將倒好的酒推到他的面前：“聽聞你故國即將復立，皇甫容是怎的一回事？”

林仁玉聽到是為這個，方微微松了口氣，很快，若無其事地道：“小皇子天生不同凡人，時便有高人骨斷言，乃圣人之相。當日城破，他帶著國璽出走，下落不明。他乃晉室僅存的一點脈，更是我晉室復興之兆，萬民之。陸康你應當知道的，乃是他舅父，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尋訪。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查到他便是數年前珈藍寺中的無生。等到他西行歸來，歷經艱辛，終于尋到了人，于不久前迎奉至此……”

他說著話，覷見對面那魏國帥神漸漸轉冷，漫不經心般拈了桌上擺著的一雙翅木筷，兩指忽地一拗。

伴著一道咔嚓的木裂之聲，一副堅木筷應聲在指中一下折斷。

仿若被拗斷的是自己的脖頸，李仁玉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我來此也有幾日了，聽到滿城都是對我的謾罵之聲。白天在街口，你說巧不巧，恰就看到令郎當街唆使民眾敵視于我。令郎不但儀表堂堂，辭令也是張口就來，天生一副好舌。見到右宰，我便明白了，家學淵源，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仁玉知是不信自己的話，又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盯著桌上那副被拗斷的筷，心中忐忑不已，強笑著道：“我已將我之所知悉數告知了將軍，不敢瞞……事都是陸康做的，我不過是跟從罷了……”

“看來你過得很是不錯。逃來此后，不但得到狄人重用，如今又復國在，居高位，往后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李仁玉訕訕：“還請將軍勿要取笑……”7K妏敩

“我怎敢取笑右宰，只是想提醒一下，安龍塞守將黃脩的下場，你應當知道。”

李仁玉面上那勉強出來的笑意再也掛不住，沉默了下去。

姜含元冷冷看著他。

“我大魏結束戰，九鼎歸一，然雁門北，金甌待補，這還是你的舊主拱手讓出去的。此便是不瘠地，也當寸土不讓，何況是大魏的北方門戶。當今攝政王，他有蹈厲之志，踔絕之能，承先主志，誓補全天裂，永固丹宸。我的大軍也已境，戰力如何，你應當也是知曉。狄人不日必將北退，回到他們自己的舊地去！此大勢，不可逆轉！”

“李仁玉，我不妨和你直說，你比你的那位舊相識黃脩幸運，至，今日我給了你機會。”

李仁玉本暗中冷汗涔涔，忽覺語氣變得和緩了些，仿佛有所轉機，心暗暗一跳，抬起眼，對上了的兩道目。

“你雖失大節，替狄人做事，但我也有所耳聞，你這些年并未為虎作倀犯下不赦之罪。如若迷途知返，將來我不但保你平安，便是你繼續做，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了，你若執迷不悟，定要和我大魏為敵，做無國無家之人，甘愿跟著狄人再次北逃，終生不歸，死后葬異域，我也不勉強。人各有志，你和你的兒子，此番我不會你們一頭發。”

李仁玉做夢也沒想到，魏國的這位帥，竟說出了這樣的話。字字句句，宛如重錘，直中他的心底憂。

昔年北逃之時，他還自詡臣，而今兩鬢蒼蒼，早已沒了當年的心志。

做晉室的臣和做大魏的臣，于他而言有何區別？他連狄人都委侍奉了。他唯一的顧慮，就是魏廷不會放過他這種人。現在，這最后一個顧慮也不存在了。

這子份殊重，不但掌著大魏之兵，還是魏當朝攝政王的王妃。

倘若連說出的話都不作數，那便是上天之意，合該他亡。

幾乎稱不上有什麼抉擇之難，他不過只在心里搖擺片刻，便做了決定，從位上起，朝對面子下拜：“我不過一喪家之人，庸庸碌碌，茍全命至今，每每想到故土難歸，往往夜半難寐。如今蒙將軍看得上我，給我機會，李某激不盡。”

他恭恭敬敬叩首，起后，這回也不用姜含元再問，自己主將那所謂晉室皇子的幕說了出來，道人應當已是死了，是熾舒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個年紀相仿的僧人假冒。雖無國璽在手，但他說是，誰敢質疑？至于下面普通民眾，更是信以為真。就這樣，假和尚搖一變，沐猴而冠，在熾舒一手縱之下，復國鬧劇提上日程。

只要不是真的無生就好！

姜含元在心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接著便問如今正駐兵在鸞道的左昌王目答。

李仁玉下定決心投靠了，只恨自己拿不出有力的投名狀。聽問起左昌王，自是知無不言，說狄廷之中，皇帝之下，以左、右昌王和左、右王此四人地位最高，最有權勢。其中左王在大魏攻打廣寧天關一戰中已死，右王則因和熾舒不合死得更早，在熾舒發宮變的當日便被殺了。

如今熾舒之下，還有左昌王和右昌王二人，是他左膀右臂。狄廷以左為尊，左昌王目答的地位，比右昌王更高一些。

“不過，不但這二人相互角抵，右昌王不服目答，就連熾舒和他，如今也不像從前那樣親近了。”

“為何？左昌王不是熾舒的叔父嗎？聽聞當初熾舒也是靠他才奪了皇位。”姜含元問了一句。

李仁玉見似乎頗興趣，頓時來了勁頭：“將軍你有所不知。右昌王勢力也是極大，擁者眾多，左昌王對他一向頗為忌憚。當初之所以支持熾舒奪位，未嘗不是想靠熾舒去制右昌王。上回左王死在天關之后，他余下的部屬裂兩半，不人只服目答，暗中投靠。將軍你想，熾舒怎會不起芥？”

姜含元頷首：“不錯，這個消息很有價值。”

李仁玉得稱贊，很是欣喜，極力表忠：“只要能為將軍效力，哪怕是微末之用，也不枉李某在狄廷的多年忍辱。”

姜含元笑了笑，又問：“聽說三日后，這假冒皇子之人要到城郊舉行祭天之禮？”

這消息滿城早已傳遍，李仁玉此刻聽到問，倍覺恥，因到時他便是祭，稱是后，又提醒道：“熾舒也會同去，到時城里城外戒備加倍，將軍若是還沒走，務必小心。”

李仁玉說完，不再發聲，著窗外街景，仿若在想事，他便也不敢出聲打擾，更不敢托大再坐回去，只站在一旁等著，不料片刻后，竟見轉臉回來說道：“到時我去。你想個法子，我可以接近些。”

李仁玉吃驚，慌忙阻止，“將軍份貴重，萬萬不可再去冒險！”

“你想法子便是，其余我自有數。”

的語氣并無咄咄人之勢，卻由不得人不從。

李仁玉只得應是，問來聯系之法，隨即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