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勸言
壽安堂外天明朗,傅煜瞧著攸桐,片刻後才有點彆扭地挪開目。
攸桐卻沒閒心,見他神不似平常冷沉淡漠,便問,「你也去瞧瀾音嗎?」
「嗯,走吧。」傅煜頷首,了眉心。
他強健,練兵也極爲苛刻,因戰事吃時需連夜趕路急襲,平素也格外看重夜間訓練,時常半夜突襲最銳的騎兵,好教衆人能隨時應敵。這回也是四更天親自去校場,將最倚重的那支隊伍拉出來練,完事回府,瞧著天尚早,順道來問安。
誰知就撞上了這事兒。
方才老夫人帶了偏見怒氣,事兒也說得不清不楚,此刻清淨下來,便問攸桐緣由。
攸桐也沒瞞,將昨日姐弟倆吃火鍋的形詳細說給他聽。
末了,道:「除去南樓的人,三弟昨日也吃了些,能順道去他那裡一趟麼?他和瀾音是同胎雙生,雖男有別,質想來略有相似。若他也覺得不適,得趕請郎中,我也真就……」頓了下,畢竟怕姐弟倆真因而苦,手指下意識攥住。
昨日那頓火鍋的食材親自盯著,鴨鴨腸不可能出岔子,是擔心別的——
傅瀾音姐弟倆生在高門,不像丫鬟僕婦耐摔耐打,能麻能辣,腸胃或許養得金貴。昨日吃火鍋時,特地調了口味淡的料,又備了碗鴿子湯在旁,好教姐弟倆涮去些辣味。可若傅瀾音當真弱,往後就不能隨意給吃辣菜,免得鬧出腸胃炎來,不是鬧著玩的。
傅煜側頭覷,將那份擔憂瞧得分明。
婚至今,在被冷落時、被他冷厲威、被蘇若蘭忤逆冒犯時,都能沉靜從容應對,甚至在過後反將一軍,專程到兩書閣裡挑他的不是。
誰知此刻卻忐忑憂心,腳步微。
姑娘家貪吃,鬧個肚子而已,能有多大的事。瞧把急得!
傅煜角微,目落在側臉,語氣竟帶了些許揶揄,「你也說過,旁人吃了無事,可見飯菜沒毒。即便瀾音真是吃涮所致,也是心,與你無關。」
這話說得,仿佛是急著推卸責任。
攸桐沒好氣,翻了個白眼,「我是擔心苦!」
……
傅昭住在斜齋帶著的小院裡。
這會兒天還早,他吃了早飯,還沒去書樓,見傅煜竟然帶攸桐來看他,意外極了,趕往屋裡讓。攸桐瞧他活蹦跳,問了問,得知傅昭幷沒覺得不適,稍稍放心,又趕著奔西樓去。
傅瀾音喝完藥後恍惚睡了半天,這會兒剛醒來,正擁被坐在榻上,喝香糯的粥。
見兄嫂進來,有點不好意思,擱下碗勺,道:「真沒大礙的,喝了郎中的藥,吃些粥,覺好多了。」因怕傅煜責怪攸桐,還幫著道:「是我昨晚睡覺著涼,今早才鬧起來,跟昨日的吃食無關。」
傅煜「嗯」了聲,卻是踱步到旁邊,給攸桐騰地方。
攸桐沒他那麼氣定神閒,坐在榻邊,忙問傅瀾音的癥狀。
傅瀾音如實說了,因攸桐又問昨晚的吃食,如實道:「昨日在南樓吃得不,晚間用了碗鶏面,那時沒覺得怎樣,可見跟二嫂無關。只是臨睡前貪,吃了兩個柿子,半夜裡著了涼,興許就鬧起來了。」
那就對了!
攸桐尋到癥結,長長鬆了口氣,「還真是貪!柿子寒,你昨日又吃了那麼些蝦,兩寒相遇,極易鬧肚子的。天底下這麼些食,有許多相克,不可同食。這回鬧肚子還算輕的,有些誤吃了怕是會傷命,往後可得留心。」
傅瀾音這些年飯來張口,從沒留意過這些,聽得呆住,「還有這講究?」
「回頭我列個單子給你。」
「唔。」傅瀾音跟攸桐幾番接,知道對吃食知之甚多,有點貪後的赧然,隻握住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二嫂了。有這單子避禍,就能吃得更痛快了。」
攸桐瞧那副饞相,甚是無奈,「你啊!」
姑嫂倆對坐傻笑,傅煜負手站在一旁,心中稍覺詫異,不知妹妹是何時跟攸桐變得如此親近。不過妹妹幷不弱,既然旁人吃了同樣的東西,沒半點異樣,想來還是那柿子的緣故,攸桐的說法更有道理。
遂手在攸桐肩上輕拍了拍,道:「你陪著,我出去一趟。」
「好。」攸桐笑著站起送他。
傅煜沒耽擱,道壽安堂說清楚緣故。
老夫人原也是聽僕婦轉述,沒召郎中,意似不信,礙著是傅煜查問的,也沒多說。隻叮囑道:「即使不是吃食不乾淨的緣故,魏氏也難逃關係。你還需提醒,不得帶壞瀾音。」
「孫兒覺得沒必要。」傅煜回絕得乾脆。
老夫人皺眉,神微沉,「這可不行。魏氏那行事……」
「不會教壞瀾音。」傅煜爲這事折騰了整個早晨,飯都沒吃一口,見祖母死揪著不放,頗爲不耐,「瀾音不是孩子,知道善惡是非,祖母不必多慮。至於魏氏——」他遲疑了下,狀若隨意地道:「從前固然出格,嫁過來還算安分。孤遠嫁不容易,祖母諒點吧。」
說罷,以書房有事爲由,告辭走了。
剩下老夫人靠在羅漢榻上,不悅喃喃,「才娶進門幾天,這就護起來了還!」
……
壽安堂裡那點小心思,傅煜幷未放在心上。
折騰了小半日,腹中仍是空,他回到兩書閣了那冷鐵細甲,匆促用過早飯,連眼皮都沒闔片刻,便往傅德清的議事廳去。節度使帳下猛將衆多,兵馬銀錢都充足,這議事廳修得闊朗敞亮,巍峨峻拔。
傅煜進去時,傅德清的副將徐夔剛出來,盔甲俱全,剛猛威儀。
見著傅煜,便抱了抱拳,「修平今早又冒寒練兵去了?」
「帶到城外練了會兒,活筋骨。」傅煜年時常跟他上陣,對前輩亦存敬重,見徐夔走路時右腳虛浮,膝彎有點蜷,道:「老將軍的仍沒好?」
「嗐,別提了!」徐夔四十餘歲的年紀,面吹得黝黑,卻爽直,「上回軍醫開的那些藥,沒一帖管用,前日請了小秦先生,倒是給了劑好藥。不過他也說了,這是多年吹風落下的老病,須找極有經驗的老軍醫才行,他不擅長這個。他娘的——這條可真是帶累老夫!回頭啊,我到你那騎兵裡去!」
兩人在門前說話,裡頭傅德清聽見,推窗出來,笑駡道:「老東西,給修平添。」
徐夔自知傅煜親率的騎兵軍規極嚴,他是熬不下來的,哈哈笑了兩聲,擺手走了。
傅煜瞧他步履微跛,眉頭微皺,進了屋便道:「徐叔這,軍醫當真沒辦法?」
「能試的都試過,不管用。」傅德清嘆了口氣,甚爲自責,「老傢伙在軍中賣命一輩子,到如今落下病,我卻束手無策。」
徐夔年輕時驍勇善戰,傅煜時初軍營,也記得他的雄偉英姿。
如今猛將漸老,行不便,瞧著人難,遂道:「上回我命人探查,京城裡有個老郎中,當年也是軍醫,很會治這些。他的去向住已查明了,不如派人請過來試試。」
「正好。」傅德清關上屋門,帶兒子進了間。
裡面墻厚窗窄,稍覺昏暗,卻因地蔽,極適宜談。
他走到靠墻的書桌,從屜中取出一摞寫得麻麻地紙,讓傅煜看完,才道:「這個朱勛很會用兵,先前幫西平王敵,也很勇猛。這回奉命平叛,因隨行的文礙事,貽誤戰機,回京後被人讒言詆毀,進了牢獄。若能將他收爲己用,可省許多力氣。」
「是個刺頭。」傅煜翻看兩遍,眉峰微挑,「卻也是柄利劍。」
「所以要你親自去。一員猛將,能抵數千兵馬。」
這道理傅煜自然明白。
闖龍潭虎的事,他已不知做過多回,這事兒該如何辦,心裡有數。
遂將那人的經歷記後收起,又從袖中取出一枚極小的信筒,遞給傅德清。
「南邊剛遞回的消息。叛賊悍勇,朝廷鎮不住,等明年春荒恐怕更難熬。屆時朝廷調兵鎮,齊州可出力試探。我再去趟魏家,先將東南那邊要關隘的輿圖、烽堠、城防總圖取來。如何?」
「好!」傅德清看罷綫報,甚是快,「這事辦完,順道將老郎中請來。要多派幫手嗎?」
「不用。」
傅煜行事利落,將手頭要事安排妥當,當晚便啓程趕往京城。
大半個月後,不負重地滿載而歸。
將朱勛、老軍醫和捎帶的機輿圖割清楚,已是傍晚。傅煜連日趕路,在京城時費神費力,傅德清也不捨得他太累,便命他回府歇息。傅煜進了府,沒回兩書閣,卻是兩袖風塵,直奔南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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