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別離
朝初升, 滿院明, 有早開的桂花香氣約傳來。
傅煜這兩日忙於軍務,晨熹微時出門, 晚間再滿疲憊地踏月歸來,瞧著竟瘦削了些許,下頜亦冒出青青胡茬。那雙眼睛裡卻不見憔悴,神奕奕的, 鋒利如舊, 修長勁拔的雙邁開,龍行虎步,姿態威儀。
進了院,見攸桐呆呆的站在廂房門口瞧他,便將腳步頓住。
的起居用和首飾衫大多都已搬到了新院, 剩下的幾箱子, 隨一道搬過去即可,只留了今日梳妝用的。今日打扮得也素淡, 緞的半臂溫暖如春, 紗籠住手臂, 出腕間的珊瑚珠串, 腰間宮縧飄然, 底下一襲玉白的襦, 綉著秀致的茉莉, 晨風裡微微翻卷。
比起初嫁傅家時, 的量長高了些, 裊娜有致,如含苞的芙蕖淩波。
堆著的青雲鬢下,只點綴幷珠花和一方花鈿,底下眉眼姣然,如遠山含黛、泉潭清澈,耳畔懸著一雙珍珠,雖簡單,卻更見儀容婉孌,天然麗。
晨風拂過庭院,宮縧飄,碎發拂面。
這樣的場景,讓人心生眷,傅煜不自覺地挪步過去,道:「用早飯了嗎?」
「還沒呢。將軍……一道用嗎?」
傅煜頷首,同一道,就見紫檀雕花的收腰圓桌上,擺著一盆清粥,四碟緻小菜,幷今晨蒸的兩樣糯糕點。那小菜都是時新的,青開胃、澤悅目。
攸桐舀了兩碗,又給他添筷箸。
嫁傅家一年有餘,同傅煜用飯的次數不算,從最初的恭敬客氣,到後來的親和玩笑,舊事全都刻在腦海裡,清晰分明。哪怕覺得傅家後園的規矩如同樊籠,哪怕從嫁傅家之日,就盼著能飛出這座軒昂高闊的宅邸,真到了這時候,心頭輕鬆之餘,也生出濃濃的不捨。
南樓一隅靜好,這也是跟傅煜吃的最後一頓早飯了。
攸桐親手搛些菜給他,心裡有些話想說,卻無從開口,只問他近兩日如何。
傅煜從前在眷跟前決口不提軍務,今晨卻將練兵巡查的事說給聽。
但這些言辭,卻不是他真正想說的。
傅煜看著對面埋頭用飯的攸桐,眸漸而深濃。
用完飯,周姑命人收拾碗筷,傅煜卻沒有立時離開的意思,出了廂房,直正屋。那裡面家居整齊,桌椅儼然,攸桐起居的許多痕跡都被抹去,唯有長案上供著的花仍開得艶,清香飄逸。
到了側間,書架上半邊也騰空了,長案空,一如舊時。
而臥房室之中,縱簾帳長垂、瑞吐香,也覺冷清。
傅煜眉頭微皺,回過,就見攸桐不知何時跟了進來,盈盈站在桌邊。從半敞的窗扇照進來,灑在上,茉莉艶,銀綫暗紋稍輝彩。的邊噙著淡淡笑意,目在屋裡打量,藏著眷。而紗袖之下,那隻手不自覺地蜷著,輕輕攥住擺。
他忽然抬步走到跟前,手臂出去,將攬進懷裡。
攸桐似覺詫異,子僵了下,察覺傅煜抱得用力,幷未掙扎。
方才飯桌上看似談笑如常,此刻卻只剩下沉默,傅煜雙臂越收越,下頜抵在髮髻。
悉的膛懷抱,埋頭在他前,周遭盡是男人的剛健氣息,甚至連他的心跳聲,都能得到。從京城回來後,有好幾回,從夢裡醒來時,都是靠在他懷裡,隔著單薄的寢,著他溫暖溫,而傅煜則任由枕著手臂,仿佛不覺酸麻——哪怕是在被惹惱之後。
攸桐慢慢地出手去環住他的腰。
「往後將軍定要多保重。」竭力將角勾起,語氣帶點輕鬆打趣的味道,「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好。」傅煜沉聲,頓了下,又道:「只是南樓沒了小廚房,怕會想念你的糕點食。」
「將軍另娶新婦之前,若想吃糕點,我那涮坊也能做些出來。」
顯然對那涮坊寄托甚多,想必迫不及待要出去辦起來。
傅煜深深嗅發間香氣,扶著攸桐肩膀,稍稍退開點,盯住的眼睛。十數年殺伐生涯,整日在悍將鐵兵裡打滾,早已將磨礪得剛毅冷,高傲使然,更不善語溫存。他了下,開口似有些艱難,「攸桐——」
「嗯?」
「若往後沒了這些規矩瑣事,你是否還願意……嫁我爲婦。」
原以爲千難萬難的一句話,說出來也只一口氣,他聲音低沉,神分明鄭重。
這話問的出乎意料,攸桐楞住,目被傅煜攫住,有些楞怔。
片刻後,才笑了下,「只怕那時,將軍邊已有中意的人相伴。時辰不早了,到那邊也有許多事安置,將軍也不必耽擱了,忙正事吧。就此別過。」說罷垂眸,朝傅煜微微一福,而後後退,緩緩出了屋門。
腳步出去,角微揚。
傅煜仍站在遠,神端毅,姿沉穩如山岳,低聲道:「不會。」
……
巡城兵馬司離傅家頗遠,馬車緩緩駛出去,三炷香的功夫才算抵達。
攸桐買的那院落裡外三進,帶著個小院,正門臨著街面,因鄰著巡城兵馬司,周遭頗爲整潔,斜對面院子住的是一位員,據說治家頗嚴,門庭整潔。繞過院,是條窄巷,走一陣便是安置隨從管事的,攸桐也賃了幾間,供夏嫂們和兩位許管事住。
這幾日攸桐搬東西,都是許婆婆在親自照應,安頓行禮之後,亦命人將屋捨收拾乾淨。
攸桐走進去,但見屋捨儼然,庭院整潔,當中一棵桂花樹,生得葳蕤繁茂。
那院裡三間屋子,屋前一方清池,臨池一座小亭,亭旁紫藤蜿蜒而上,枝幹錯、蚯曲有致,在往上枝葉繁盛,攀滿亭頂後垂落下來,倒是天然的青翠華蓋。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蜿蜒,隔開亭臺,臨墻則種著兩行青竹,角落裡幾株槭樹、櫻桃樹,一眼瞧過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單拎出來,也是座不錯的住所了。
攸桐先前已來瞧過一次,而今住進來,瞧著外頭夏嫂杜雙溪張羅廚房,春草們收拾屋捨,甚是滿意,便往正屋住去,指點們安置東西。
用完午飯,歇了會兒接著開,到後晌時,屋裡屋外都已齊整了。
攸桐住正屋,許婆婆和杜雙溪住在東廂房,春草、煙波、秋葵、玉簪們安置在西廂房,旁的陪嫁而來,又沒家的丫鬟僕婦則安置在後頭。院的三間屋設爲客廳,外頭倒座房拿來住門房、放些東西,綽綽有餘。
攸桐站在蔭涼庭院,聞著廚房裡飄來的陣陣香氣,眼底笑意越來越深。
喬遷新居的第一頓晚飯,是夏嫂和杜雙溪合力辦,雖無珍貴食材,卻都是香味俱全的小菜。攸桐個懶腰,聽見秋葵說傅瀾音來了,忙命請。
才出門檻,就見傅瀾音已快步進來,頗新奇地打量庭院。
瞧攸桐面詫然,便笑道:「雖說你辦事穩妥,我卻仍不放心。怕給你添,這會兒才來瞧瞧,是不是很心?」
攸桐笑著挽住,旁邊春草忙活了半日,因攸桐高興,心緒也不錯,便打趣道:「姑娘這時辰掐得可真準,這邊正打算擺飯呢。」
「做了什麼好吃的?」傅瀾音鼻子稍嗅了兩下,便笑出來,「炸了蘿蔔餅和小丸子,還有鬆茸珍菌湯,對不對?」
「就數你鼻子靈!」攸桐莞爾。
因傅瀾音的造訪,晚飯便擺在了院的客廳裡。
待飯罷,時辰已不算早,攸桐怕傅瀾音單獨跑出來看,回府會落埋怨,便催回去。
傅瀾音倒是不著急,說韓氏回來後,壽安堂裡便又熱鬧了許多。沈氏教韓氏管家務,老夫人在旁邊幫襯著,也沒那麼多力用來盯著,且有傅昭打掩護,無需擔心。兩人坐在涼亭裡說話,傅瀾音原怕攸桐年輕,搬出來住考慮不齊全,看這兒井然有序,便也放心。
瞧著日西傾,到底忍不住嘆道:「往後就不能每日來找你了。進而晌午我去南樓,裡面就剩下周姑們做針綫,當真是冷清得。往後二哥去南樓的次數,怕也會越來越了。」
「他還有正事呢,兩書閣的幾位都很妥帖。」
「你不知道二哥的子。」傅瀾音嘆了口氣,湊在攸桐耳邊道:「他的東西,但凡攥到手裡,就不會拱手讓人——何況還是你這般心靈手巧的人。他肯放你走,是真的喜歡你。前兩天我就想勸的,又怕給你們添。但這話憋在心裡,又太難。」
「我知道。」攸桐指尖繞著綉帕,輕捋了捋耳側垂落的頭髮。
「那你呢,一點都沒過心?」傅瀾音兩隻眼睛滴溜溜地瞧著,帶些許期待。
攸桐只笑而搖頭,「心又有什麼用。倒是你,在壽安堂時,好幾回聽見老夫人們商議你的親事,你這年紀,也該有眉目了。將軍他們忙,顧不上這些,既然大嫂回來了,你也該多去走走,該說的話也別太藏著,免得耽誤錯過了。」
傅瀾音自然明白指的是什麼,臉上一紅,將拍了下,「就知道拿我說事!」
攸桐莞爾,瞧著天已是不早,便送出門,登車而去。
刻著傅家徽記的馬車轆轆走遠,街巷間暮漸合,隔街有孩笑鬧聲傳來,不知是誰家煮飯晚了,炊煙青淡,菜香約。
攸桐轉回院,綠漆雙扇的門掩上,門前便歸於安靜。
片刻後,拐角的玄衫被風拂,出一角,黑底皂靴悄無聲息,健步離去。
……
住安置畢,攸桐要做的便是收拾新家,空上街挑選店面,瞧瞧菜蔬和的來。因兩位許管事已到了,安置在後巷,便他們去尋牙儈,合適的夥計。
傅煜這邊,在練兵巡查之餘,也留意著獄的形。
這一日,聽罷屬下報來的消息,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孤往獄中,去尋魏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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