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墩軍的日子仿佛沒有盡頭,看著蒼茫荒涼的戈壁,李正坤一日比一日麻木。
他聽說,時正和曾頂替他爹做了十多年的墩軍。
十多年.
從十三歲到二十多歲,那是一個男人最有朝氣活力的人生階段,全都淹沒在了這看不到希的駐守中了。
他這當上墩軍才沒多久,就有些崩潰了,那時的時正和呢?他是怎樣的心?
也是真正做了墩軍后,李正坤心深才升起了對時正和的愧疚和同,同時,也徹底的看清了李老爹他們對時正和有多無恥,才算真的明白時正和一家為何那不待見李家人!
若他換時正和,他也絕對不會原諒李家人的。
寒冬到來之前,總算到李正坤回家探親了。
墩軍一年就兩次探親的機會,李正坤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趕回天嶺屯,如今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力就是家中還有妻兒孫子在等著他了。
當看到天嶺屯屯口出現在了視線中,李正坤直接小跑了起來,可是當他著氣跑進一茅草屋圍的小院時,發現屋里一個人都沒有,頓時急了。
“夫人!”
隔壁鄰居的人聽到李正坤著急的呼喊,出門回了一聲:“你家孫子得了急病,你媳婦帶著他去驛站求醫了。”
聽到這話,李正坤面一白,風一般的沖向驛站。
驛站里,曾雨薇和大兒媳婦姜氏正滿心焦急的站在一個大夫后,關切的看著為燒得滿臉通紅的孫子(兒子)醫治。
“夫人!”
“桐哥兒!”
李正坤滿頭大汗的沖進了驛站。
曾雨薇一看到李正坤,眼眶頓時紅了。
李正坤快步走上前,看著妻子問道:“桐哥兒沒事吧?”
曾雨薇搖頭:“大夫還在整治。”
李正坤聽了,立馬急切的看向大夫和躺在床上的孫子。
這時,一個十多歲的藥端著熬好的藥進來了。
大夫正好給孩子理降溫完了:“把藥喂了,很快孩子就能退燒了。”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曾雨薇和姜氏都對著大夫連連道謝。
大夫笑著說沒事,示意他們帶著孩子到旁邊喂藥,然后繼續看診下一個病人。
李正坤上前抱上孫子,朝著旁邊專門為病人準備的條凳走去。
曾雨薇和姜氏端著藥走在后頭。
看著孩子將藥喝了下去,三人才松了口氣。
“阿彌陀福謝天謝地,幸好這個月是神農堂在各個軍屯免費看診的時間,要不然桐哥兒可就危險了。”
見孩子面不那麼燒紅了,額頭也不那麼燙了,姜氏雙手合十發自心的謝起了神農堂的免費看診。
要知道,平日里軍屯里的人有個頭疼腦熱可是要到數十里之外的軍鎮就醫的。
這次桐哥兒的病來得又快又急,要是在路上耽擱了就醫時間,指不定會被燒壞腦子。
曾雨薇和李正坤聽到兒媳婦的話,對視了一眼,都抿著沒說話。
李正坤看了一眼還在專心看診的大夫,看著大夫上穿著的、繡著神農堂三個大字的袍,眸有些黯然。
時正和的小閨,曾經的他是不喜的,甚至有些厭煩的伶牙俐齒和得理不饒人。
可是此刻,他的孫子卻因為創辦的神農堂而得救,而他,作為邊軍的一員,這三年里也切切實實的因為神農堂的免費看診這一舉措過益。
邊軍艱辛困頓,很多時候得了病也只能生熬,神農堂的免費看診給了無數看不起醫的軍丁活下去的希。
在來邊關之前,李正坤想象不到邊軍生活的艱難,對于時芙昕開辦的神農堂并不怎麼看得上。
如今邊關了,他才知道時正和那個不為他所喜的小閨做下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李正坤的心說不出的復雜。
曾雨薇也同樣如此,相公、兩個兒子都在服兵役,了傷多是神農堂的大夫醫治的,饒是對時正和一家再不滿,如今也難以說出詆毀他們的話來。
姜氏注意到公婆的臉,頓知自己說錯了話。
是知道他們家和神農堂東家的恩怨的,以往也從不在兩人面前多說什麼,只是兒子是的命子,便不自的說了那些激之言。
“桐哥兒怎麼病的?”
等孫子徹底退燒后,李正坤一邊抱著孫子,一邊帶著曾雨薇和姜氏往家走。
一說起這個,曾雨薇就來氣:“為什麼,還不是你那好生母,我剛從屯長那領了你和大郎二郎的軍糧,那老虔婆帶著的那些孫子們過來搶,桐哥兒見他們搶自家的糧食,上前阻攔,一把就被老虔婆給推到了水里。”
“可憐桐哥兒才八歲,刺骨的冷水他怎麼得住,不過一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曾雨薇說得咬牙切齒,滿臉都是恨意:“糧食也被他們搶走了一大半,你必須去給我要回來,要不然這個冬,咱們家是沒法撐過去的。”
李正坤聽后,面瞬間沉了下去,死死的抿著。
當年從武昌伯府搬出來,他們一家的戶籍就分了出來,后頭他接李家人進京,也并沒有將他們家和李家人的戶籍合并。
是以,當初流放到西北來的時候,他們家其實不是一定得分配到天嶺屯這邊來的。
是他,是他想著李家是天嶺屯世世代代的軍戶,這邊認識的人多,分配到這邊總比去其他地方兩眼一抹黑好。
于是便將上為數不多的銀子打點了差,和李家人一塊分配到了這邊。
可這三年中發生的各種不愉快,再次證明,他又做錯了決定。
原想著和李家人在一塊可以守相助,可沒曾想,他們家發生的各種矛盾和不愉快皆是來自李家。
之后的一路,李正坤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在想,李家人的做派他在京城的時候就已經清楚知道了,為何到了邊關,卻還是選擇和他們住在一塊?
李正坤突然間意識到,他上有個致命的缺點,他太喜歡依靠別人了。
他還是武昌伯府四老爺的時候,有伯府幫他打點一切,依靠著伯府的幫扶,他在學業、場上順風順水,因為獲得的一切多是伯府給予,所以當伯府要他給時正和讓位的時候,他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力。
離開武昌伯府后他又開始依靠岳家,依靠岳家提攜,也因岳家禍事而丟了職。
流放到西北,他又本能的想要依靠對邊關更加了解的李家。
之前的時家和曾家,食不缺,他面對的無非也就是沒有自主權,活得不那麼自由。
可如今面對李家資的短缺,生活的艱難,這種依靠他人而不得不被他人掠奪的一面直接淋淋的撕開在了他面前。
他自詡讀書人,自詡有著文人的風骨,可此時此刻,他驚然發現他其實就是一個無法自立無法扛起家庭責任的無能人。
回家后,李正坤看著再無昔日雍容華貴儀態的曾氏,看著舀出一碗雜糧倒鍋里,接著又不舍的從鍋里抓了一把出來,頓了片刻,又抓了一把出來,之后又掙扎了一會兒,再次抓出一把.
看著這一幕,一濃濃的心酸快速席卷了李正坤整個心房。
假期也就三天,除去花在路上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只能在家呆一天,李正坤很快就要回墩臺了。
離開前,他去見了李老爹李老娘,將被搶走的糧食要了回來。
“爹、娘,當初時正和對你們那般拒絕,我深覺他的薄寡義,可是現在,我知道我誤會他了,你們對我都這樣,對他只會更過分。”
“邊關日子艱難,我知你們的不易,可是其他人家都能守相助相互扶持,為何你們就不能?”
說完這些話,李正坤也不顧李老爹李老娘的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李正坤回到墩臺后,一改之前的麻木,做事變得積極了起來,仔細的看守墩臺,第二年因為發現了北燕的哨兵而立了功。
再一次守備巡防的時候,李正坤利用邊關將士對京城的好奇和向往,投已所好小意奉承,功了守備的眼,得了一個在守備府當文書的職位。
在守備府穩定下來后,李正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家眷給接出了天嶺屯,每年除去讓人捎些銀子給李老爹李老娘,再也不愿多和李家人有多余的來往。
之后,李正坤完全放下了心中的文人風骨和自傲,在守備大人面前伏小做低,總算在來邊關的第四年讓兩個兒子從前線退了下來,了后方屯田的軍戶。
兩個兒子回來的時候,李正坤抱著兩人痛哭了好久,高興自己總算能為家人撐起一片天了。
這之后李正坤一家的日子開始走上正軌。
“慢點慢點,神農堂的義診有一個月呢,不用跑這麼快。”
“早點看病,早點松快。”
神農堂又來軍鎮免費義診了。
李正坤回家,從義診攤前經過,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悉的影。
“楚暄.”
李正坤快步跟了上去,看到楚暄進了軍鎮學堂。
“夫子好!”
“今天我們講論語第一篇.”
李正坤看著認真上課的楚暄,在教室外站了很久,心中那口一直積攢的郁氣就這麼慢慢消散了。
連親王世子都淪落了教書匠,他在守備大人面前伏小做低又算得了什麼呢,只要他和家人能好好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釋然了的李正坤笑著走出了學堂,在門口看到一子提著食盒進了學堂。
李正坤駐步,那子他認得,是神農堂的一名大夫,他們軍鎮這邊的神農堂好像就是在負責。
“暄哥,過來吃飯了。”
楚暄看到送飯的羅綺云,眼中頓時溢出笑意,放下書本,笑著朝羅綺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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