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兒心下惴惴,一步一步緩緩湊前。
“臣特來謝恩……”
行至距他十步之遙,想跪下來說明來意。
趙譽似乎并不在意是來做什麼,大手一揮,朝招了招,擱下筆,把桌上的紙拿了起來。
福姐兒著頭皮行至他邊,至桌前,他倏然抬眼,眸中有璀璨的暖意,角勾著抹淡笑,溫聲道:“你可識得字?”
福姐兒抿了抿,若說識得,他考問的學識,自己其實只是個半瓶水,只怕貽笑大方。
只得地搖了搖頭。
趙譽有些失。
蘇家從前送進來的姑娘,無不是琴棋書畫樣樣通,才容貌雙絕,才敢呈于前求寵。如今當真是窮途末路,無可奈何了麼?竟送了這目不識丁空有一張好皮囊的草包進來。
趙譽倒有些同,指著上頭的字道:“朕臨的是魏碑。”
福姐兒“嗯”了一聲,舉目朝那字跡看去。趙譽見看得認真,不由嗤笑了聲。
“看得懂?”
福姐兒搖頭,吶吶地道:“皇上寫的好看。”
趙譽這一生,被人夸贊過不知幾萬遍。朝臣們日日“皇上英明”,后妃們時時“皇上威武不凡”,旁人用再絢爛的言語給他歌功頌德填詞作賦,他都不見得揚一揚眉頭。
此刻聽面前這目不識丁的贊他一句“字寫得好看”,不知怎麼,心里突然就愉悅起來。從腔里發出一陣輕笑,他斜眸看著道:“你瞧得出來?”
福姐兒臉上一紅,知道自己正給人取笑。嘟著眨了眨眼睛:“確實好看……皇上你……”
說話聲戛然而止。
——趙譽的目,毫無遮掩地落在面容上,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薄勾出淡淡一彎弧度。
驀然撞上他的目,兩人視線在半空短暫匯。
直面天,乃是不敬之罪。
福姐兒慌忙垂下頭去,耳尖泛了一抹紅。
見驚小鹿一般,怕他怕得不行。趙譽輕笑一聲,視線落在腮邊滴溜溜輕晃的細珠耳墜上頭,略凝了一息,方指了指鬢邊那只珠花道:“怎不戴朕賞你的?”
賞的是彩鏤金步搖,宮中各級妃嬪等級森嚴,裳首飾各有其制,福姐兒抿住,兩手扭在袖子底下不自己怯,低聲回道:“律法所定,無品級之外臣,不得配翅步搖。”
站得頗近,一副含蕾模樣,鼻中嗅得幾許上淺淡的馨香,趙譽揚了揚眉頭,笑道:“朕準你戴。”
這般,若不得盛妝貴飾,未免可惜了。
趙譽負過手去,垂眼看了看自己的那張字。淡淡開口。
“這篇字賞你了。去吧。”
福姐兒如逢大赦,小心翼翼卷起那張翥龍騰的字帖,適才僵住的子這才活泛起來,退后三步跪地謝了天恩,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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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已經掌燈,因著適才福姐兒在,黃德飛又有皇后事先囑咐,才沒進去點燈。福姐兒腳步匆匆地從里頭出來,因行的太急,險些撞在黃德飛上。
黃德飛后跟著個眼生的太監,手里捧著巨大的一張托盤。上頭一只只瑩翠凝碧的綠頭簽,寫有許多人的封號、名字。
黃德飛見福姐兒從里頭出面,眸中閃過一困,但他很快笑了起來,“姑娘慢些,這便回麼?候著姑娘的人都在茶房坐著呢,奴才黃興寶喊人來迎姑娘?”
福姐兒機械地點點頭:“有勞公公。”的心很,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太害怕,太張,渾力,這種形下,可不敢一個人走。
黃德飛揚聲喊了人,朝福姐兒欠了欠子,自行引著后太監往殿去。
趙譽負手立在案后,背對著大門方向。大殿中線暗了下來,氣氛有些冷凝。
黃德飛虛虛開口:“皇上,該翻牌子了……”
半個正月兒過去,皇上除擺駕皇后宮中,和去探了一回徐貴人,再沒召過任何妃嬪侍寢。太后已經過問了許多次,黃德飛這個做近總管的,著頭皮也得勸兩句。
年節前礙于蘇嬪母子的喪事,沒傳敬事房領事過來。如今已過了十五,皇上邊總不能一直空的。原想這位蘇姑娘得了傳見,今晚該是順水推舟……哪知才開口要攆敬事房領事回去,那蘇姑娘就從里頭出來了。
趙譽轉過頭來,面容在暗影里,聲音幽幽傳過來。
“不必了。”
黃德飛張了張:“皇……”
趙譽打斷他:“擺駕長寧宮,朕去瞧瞧徐貴人。”
夜籠罩了四九城。
連天大霧云,夜里起了風。
常寧宮東暖閣里,趙譽坐在榻上,手里端了只天青釉瓷盞,用盞蓋輕輕拂去盞沿的茶沫兒,熱氣蒸騰的水面靜靜浮著幾片碧綠的新茶,卷曲的葉子緩緩沁水中,舒展開軀,像上的碧紗擺隨舞步旋開。
趙譽的眉頭漸漸舒展開,脊背靠在后的大紅氈墊上,斜眸看向下首陪著的人。
側旁溫淑妃穿煙霞絳輕紗罩,著里頭一件極鮮亮的石榴紅湘妃,頭上簡單別著把金雀銜珠步搖,濃的頭發松松挽髻,一張極艷麗的臉上帶著明的笑,斜坐炕旁,眼如:“皇上,這是妾的哥哥從嶺南帶回來的新茶,喝著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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