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庭心里閃過一個電火石般的念頭,他大概明白元妤儀為何疲憊至此了。
可分明他們離京時,元妤儀對謝洵還并未這般上心,甚至帶著他這個局外人都能知出的陌生與疏離。
祁庭道:“謝洵他……”
元妤儀轉頭看著他,似乎已經明白祁庭想要問什麼,先一步解釋,“駙馬是為了保護我,落下一傷。”
祁庭聞言心底卻泛不出任何慶幸的緒。
他喜歡公主不假,可也是真的發自心敬佩謝洵這個人,在他心底始終記著謝洵反駁江相克扣軍餉的義,是以他現在的想法也很復雜。
明知道謝洵倘若就此死了,于他而言便能得到一個陪在阿妤邊的機會,可是現在眼睜睜看著這般神傷的模樣,他又生出一分不忍。
沉默稍頃,祁庭只沉聲道:“我一會遣人快馬回京,從太醫署調兩個醫提前去公主府候著。”
元妤儀點頭輕嗯一聲,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眸里卻滿是對謝洵的擔憂。
祁庭放下馬車的布簾,隔絕了車廂外的況,從那兩個已經斷氣的刺客上拔出長槍,親自挑了方才為難季濃的黑刺客的手筋。
季濃原本白皙的手腕上被勒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以后就算恢復只怕也不會像以往耍槍舞劍那樣靈活。
正靠在同樣狼狽不堪的衛疏前,聽見剛才還氣焰囂張的刺客被活活挑筋時的痛苦哀嚎,眉眼才疲憊地彎起。
“表兄,你怎麼才來啊?”季濃眼里有細碎的水霧,沖他彎了彎角。
祁庭蹲下子了沾上灰塵的頭發,歉疚道:“對不起,是哥哥來晚了。”
靖公主和謝侍郎前往兗州賑災,他這個新任中軍將便了景和帝留在朝中所剩不多的力量,也了江相等人屢屢針對的員。
祁庭最厭惡這些文武百之間的明爭暗斗,偏偏為了陛下的安危,他又不能離開京城。
幸好前段時間同樣前往兗州的鄭侍郎一行人已經順利到達京城,并呈奏了謝洵早已撰寫好的奏折,以及兗州員們尸位素餐的現狀。
景和帝震怒,江丞相了牽連,也自顧不暇,以管束子侄不嚴之罪被足府中,罰俸三年,江相一黨也安生許多。
野心的臣子消停了,景和帝也能騰出手來整頓吏治,此外更給祁庭下了道旨——
中軍將軍祁庭親率神武營接應靖公主,也慶幸他出京了,不然恐怕留在京中只能見到元妤儀等人的尸。
看著眼前故作堅強的表妹,祁庭心中的酸更濃烈,自從姨母姨夫去世后,季濃便一直跟在他邊長大,從十歲出頭的小丫頭長亭亭玉立的姑娘。
季濃強撐著笑,想去扯扯他的袖,可是一,整個手腕便會泛起鉆心般的疼痛。
只能裝作沒事人似的晃了晃塌塌的右手,“唉呀表兄你看,沒事!”
祁庭垂著頭,他對不起阿妤,也對不起自己的表妹,若是他當初力排眾議率兵跟隨……
可是這世上本就沒有如果。
季濃輕咳兩聲,岔開話題轉移青年的注意力,“表兄你去看殿下了嗎,和駙馬沒事吧?”
祁庭聞言果然點頭,“他們沒事。”
話音一頓,季濃手腕上淋淋的傷口刺痛了他的眼,他沉聲道:“我去拿金瘡藥和繃帶。”
等他走后,季濃才倒吸一口涼氣,將方才強撐著抬起的手腕重新放在上。
衛疏始終未發一言,現在卻突兀地開口,“你的右手……”
“廢了唄。”季濃仿佛并不在意,眨了眨眼睫,可是眼底藏著的卻是一片悲愴。
似乎不想讓氣氛這麼沉悶,又略提高尾音反問,“怎麼,你嫌棄我了?!”
衛疏卻埋首在頸間,有溫熱的涌出,落在季濃的襟中,灼燙的皮。
“怎麼會,就算你斷胳膊斷,殘廢了癡呆了,我衛疏也照顧你一輩子。”
季濃一怔,因尖銳痛意而擰起的眉眼復又舒展,不滿道:“笨蛋,就不能盼我點好?”
原本習慣地右手去擰衛疏的,卻被痛意驚醒,后知后覺地想起現在的右手其實已經使不上半分力氣了。
一滴淚順著的臉頰流到下頜,消失無蹤。
季濃抬眸著青年泛紅的桃花眼,喃喃道:“衛擇衍,你還活著,我也活著,其實已經很好了,對不對?”
衛疏與平視,從前眼中的瀟灑風流已經被另一種沉靜安穩的緒替代,他溫聲回答,“對。”
生死相隔,才是對有人最大的折磨。
死去的懷著最后的被埋葬,自此消逝在天地間;活著的飽孤一人的折磨,從此看見的、聽見的全是他,又全都不是他。
你在黃泉,我在人間;
遠比凌遲更殘酷。
與此同時,元妤儀也小心翼翼地伏在謝洵的耳邊,輕聲同他道:“夫君,我帶你回家,你早點醒過來,好不好?”
謝洵說過的,公主府對他來說就像是真正的家,他們回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