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來看病的人正好不多,蘭宜等了一會,就坐到了程大夫的面前。
程大夫年紀不小了,慈眉善目地問:“你有何不適?”
蘭宜一一描述:“心里發懶,容易疲累,有時易怒,記也變差了。”
程大夫對著的面相端詳了一會,問道:“月信可如期來嗎?”
蘭宜怔了一怔,低聲道:“沒有——我這個不準,常常不來。”
嫁到楊家兩三年后,的月信就隨著抑郁的心緒變得紊了,有時兩個月一次,有時三個月一次都是尋常,甚至更久。
“沒看大夫調理過?”
“看過,不大管用,就算了。”
前后看過的大夫里,以孟醫正醫最好,不過孟醫正不專婦科,且按照孟醫正的觀念,重病大傷之后,當以養增益元氣為要,元氣足了,里的機理自然就跟著順當了,若還不準時,再另外用藥調理不遲。
蘭宜沒當回事,月信在婦人來說極要,但早已習慣,只要不礙命,不準就不準罷了,也不想為此費心。
程大夫“唔”了一聲,讓出手,把起脈來。
好一會功夫,待兩只手都把過后,程大夫先看了看,再看了藥柜那邊的朱典吏一眼。
朱典吏提著甘草茶包走近了兩步,不過沒靠得太近。
婦人看病,知禮的男子都會有所回避。
程大夫開口道:“這位,你這不是病,是喜。”
他聲音不大不小,蘭宜聽見了,不遠的朱典吏也聽見了,登時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紙包險些落下去。
蘭宜沒反應過來,甚至覺得自己就沒聽懂:“什麼?”
“呵呵,”程大夫捋著半白的胡子笑了起來,“陸娘子,你有孕了,已有三個多月了。”
程大夫其實知道,他與朱典吏悉,藥堂日常又人來人往,附近新搬來一戶人家,且是朱典吏的意中人之事,他早就聽說了。
蘭宜:“……”
恍惚著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可能。”
“是真的。”程大夫耐心道,“你脈如滾珠,流利而有力,又見回旋,老朽醫再淺薄,不至于認錯這麼明白的脈象。”
蘭宜呆呆地坐著。
因連日來的不自在而臉有點蒼白,這麼看上去,不見什麼喜,倒如淋了場冷雨般,有些失魂落魄的潦倒,但不顯狼狽,另生出一種傾覆之,令朱典吏瞪大的眼睛又看直了,沒有后退,反而再靠近了兩步。
程大夫也有點可憐,道:“陸娘子,造化弄人的事,世上常有,你想開些罷。這是你夫家的過失,若能多容你一段時日就好了。”
因不孕被攆出夫家、不得不到外地存的婦人,結果出來后發現有了孕,這上哪兒說理去呢。
程大夫心里嘆息,他把出脈象后,連慣常的“恭喜”都沒有說,因為實在不知道這對蘭宜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要是夫家已經另娶進了新人,那還不如別得這遲來的造化。
蘭宜仍舊說不出話。
排在后面等著看病的人忍不住了,他們并不清楚蘭宜的況,不過聽程大夫的話猜出了個大概,開始七八舌地議論起來,還給出主意。
“陸娘子,快回家去吧,你娘家有人沒有?上你娘家父母兄弟,到你夫家找他們算賬去,他們不認大人,也得認孩子。”
“不,人有了子,可不能再輕易彈了,送封信回去,夫家來人接才是正經。”
“這孩子是夫家的嗎——?”也有想象力富且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嘀咕。
議論聲中,蘭宜終于清醒了。
一語不發,付了診金,站起來將看診的位置讓出,走到一邊后,再低頭繼續發怔。
想抬起手一下小腹,手指抖著,自己跟自己僵持了好一會兒,竟是不敢。
怎麼會呢——
怎麼可能呢——?
但又分明知道,程大夫的診斷沒錯。
因為不是沒有想到過。
只是每每在這個想法還沒形時,就立即按住,按死。
不可能的,不必妄想了。就只是單純地不適而已。
不想再經歷失,因此不允許自己擁有希。
蘭宜極其緩慢地終于抬起了手,輕輕地,按在了腹部。
不知道,它居然,悄悄地來了。
的角揚起來,大滴大滴的淚落下去。
“陸娘子,你別哭啊。”朱典吏跟過來,一手提著藥包,另外一只手忙地找帕子,“你懷了孕,可不能傷心了,對子不好。”
蘭宜沒接他的手帕,自己帶了,了淚,又平復了一會,終于冷靜下來,再去問了問程大夫,程大夫說目前無礙,不用吃什麼藥,前三個月不知不覺地混過去了,胎相也穩固了,之后只要不十分勞累就行。
蘭宜謝了他,出了藥堂,往香遠齋回去。
朱典吏一路跟著,搭訕道:“陸娘子,你打算回家去嗎?”
蘭宜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
還沒想到這里,現在滿心里只有要好好保護的孩子,誰也不能傷害搶走。
朱典吏:“……哦。”
他也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跟著蘭宜走到香遠齋后,沒再說什麼,自己掉頭晃悠著往衙門上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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