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一座九曲橋,彎彎折折地連接著湖心小亭與青瓦水榭。一名白小廝抱著一張古琴,領著一位白公子,徐徐沿著小橋走到池中央的小亭。
謝無恙換下了皇太子常穿的絳紗袍,只留一件簡單的白絹中單,外罩月白大氅,分明是早秋,卻仿佛畏著深冬的寒意。
他一白如雪,一步一步,靜靜走在初秋里,恍若穿行于微涼月華中。
“怎麼樣?”遠,謝瑗悄聲問,“我弟弟好不好看?”
姜葵心道:隔得這麼遠,本看不清。
口中卻答:“好看。”
小廝將古琴放在亭一張案幾上,而后恭敬地侍立一側。謝無恙整理袍,盤膝端坐于琴前,手指一撥,琴音響起。
秋如水,荷花池上一青碧。水聲潺潺,琴聲也潺潺,悠悠漫漫,拉長了夏末的。偶爾一尾金魚點水,叮咚一響,綻開一小朵銀花。
天地間彷如安靜了,唯有一縷琴音如訴。
姜葵輕輕眨了下眼睛。
“他是彈給你的。”謝瑗小聲說。
見姜葵的神,謝瑗急忙擺了擺手:“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說他知道你在這里聽,而是他的琴是彈給你的。”
意識到自己解釋得更糊涂了,于是補充道:“謝無恙每日午后在湖心亭琴,卻不讓我們幾個皇兄妹聽。他說,他的琴是彈給心上人的。你是他的心上人,他的琴不就是彈給你的?”
沒等姜葵回答,謝瑗很是興地繼續講了下去:“雖然現在全皇宮的人都知道了謝無恙喜歡你,但是我是第一個知道的!你猜我是怎麼知道的?”
姜葵下意識地追問:“怎麼?”
謝瑗神一笑:“那是幾年前某一場秋日宴……”
敬德五年的那場秋日宴,由溫親王主持,設宴席于曲江。姜葵是將軍府唯一的眷,盡管不不愿,還是在父親的要求下出城赴宴。對世家貴的攀談一向沒什麼興趣,于是自顧自在角落。
只記得那場秋宴上新科進士舉杯對飲,流出了許多好詩,卻對謝無恙毫無印象。
“謝無恙那天一直在悄悄看你呢。”謝瑗瞇起眼睛笑,“他很小心,只有我一個人恰巧發現了。從那天起,我就猜測我那個弟弟喜歡你了。”
于是一段遙遠的回憶撲面而來。姜葵約記起那日秋好,簧之聲嘈嘈切切。抬頭的時候,不遠那張案幾前的年輕公子失手打翻了鎏金小樽,清冽的酒濺了一地。
作一團的人影里,仿佛當真曾有一道目,靜靜地朝而來。
姜葵甩了甩頭,決定問問謝瑗一件更為要的事:“皇姐,你可知今年長安城最大的一場秋日宴,會是哪家?”
謝瑗愣了下:“你是問我皇兄的秋日宴?”
姜葵也愣了。
能被謝瑗稱為皇兄的唯有一人:岐王,謝玦。
秋日宴,就是岐王宴?
柳先生認為害落水之人會赴岐王宴?
“皇弟妹,我同你一道去。”謝瑗點點頭,又想到了什麼,朝姜葵出一個若有所思的微笑,“謝無恙近日不適,原本未必赴宴——如今他的心上人要去,他必定會去。”
裊裊琴音里,姜葵轉過頭,著湖心小亭里那個彈琴的側影。
瀲滟的影投在亭前,搖搖曳曳,飄飄渺渺。
“你們在這里聊什麼?”
背后一個清朗的年聲音悄然問。
謝瑗和姜葵同時嚇了一跳,只看見背后的年一襲錦緞常服,一張清雋的臉,小心翼翼地繞過堆了一地的蓮蓬,探頭探腦地走來。
“止淵!你差點嚇死我!我還以為被東宮護衛發現了。”謝瑗拍了拍口,小聲問話,“我是遛進來的,怎麼,你也是?”
“皇姐,我也是。”年小聲回答,“母妃說我的琴彈得難聽,我便溜進東宮來聽皇兄彈琴了。”
謝瑗飛快地為兩人做了介紹。原來這年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謝寬,字止淵。在謝瑗的要求下,謝寬對著姜葵恭敬地喊了一聲“皇嫂”。而后,三個人在荷花池畔坐一排,認認真真地聽謝無恙彈琴。
不巧,琴聲突然停了。
三人同時一怔。
“我覺得他發現我們了……”謝寬用口型說。
“跑!快跑!”謝瑗一手拉一個,“那家伙最討厭別人聽他彈琴!別被他抓住!”
三個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偏門,背后已經有一隊太子親衛追了上來。
撲撲的腳步聲好似一陣秋風卷葉,呼啦啦地漫過寂靜的林道,震得鳥雀驚起,掠過遠方明亮的琉璃瓦。
姜葵眨了眨眼睛:在長街上被追著跑,怎麼在宮城里也被追著跑?
荷花池外是廣闊無邊的皇家苑。一路穿林而過,謝瑗跑得氣吁吁,姜葵假裝跑得氣吁吁,謝寬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還在竭力指路:“皇姐,前面石山下有個石……躲進去避一避……”
三個人一團,沖進了前方的石,同時呼呼氣。
外泉水叮咚,一片沉寂。倏忽間,只有三個呼吸聲回在四壁。
猛地,姜葵察覺到不對勁。
一道石門轟然落下,耳邊尖利的箭嘯聲驟然而至!
作者有話說:
注:策問改自《李翱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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