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死地之刀

周翡的臉被斗笠遮著，旁邊人看不見的表，只見沉默了一會。

李晟跟從小一起長大，一眼便看出周翡其實不想惹麻煩，否則早手了，絕不會跟開說那麼多話。

李晟猜肯定不是像自己說的那樣只是“隨便逛”，很可能是正要去辦什麼要事，剛好途經濟南城外，老遠看見李妍懷裡炸開的煙花，打算過來管一下，管完立刻就走。

開顯然不是能“管一下”就解決的麻煩，所以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周翡飛快地笑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什麼，李晟卻搶先開口道：“公務之前，我想先請教大人，你方才跟我說的，有關‘瀟湘’王夫人的事當真麼？”

開方才是認出了他的劍招，為了擾他心神才隨口說的，誰知道他後面還有幫手？

此時聽了這一問，開頓時好事吃了一發“將軍”，一時竟沒想好說辭。

周翡愣了一下，低聲問道：“什麼？”

李晟沒吭聲，依舊是提著雙劍，劍指開。

周翡很快回過神來，一下就明白了李晟的意思。

是了，當初在華容城中，沈天樞和仇天璣為了和吳楚楚面，鬧了那麼大的靜，消息必定已經傳開了，王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那老夫人素日溫和慈祥，子卻極烈，倘知道親子被人害死，必定不肯善罷甘休……

李晟一字一頓道：“大人，你們追查朝廷欽犯，難道不知‘殺人償命’四字是如何寫就嗎？”

周翡突然抬起一隻手，在李晟的劍上。

李晟沉聲道：“阿翡，你怎麼說？”

“你打不過他。”周翡著他的劍尖往旁邊一拉，隨後認命似的歎道，“你去料理其他那些，把後面那兩個礙事的送走，閃開。”

李晟這才注意到李妍他們居然還沒走遠：“你……”

周翡淡淡地說道：“一個北斗而已，去吧，沒事。”

開怒極反笑：“哈，好倡狂！好大口氣！上次有那畜生擋路，讓你在我手中僥倖逃，既然今日你執意要送死，我便送你一程！”

他說完，方才那能懸空裂地的刀鋒已經向周翡當頭斬了下來。

周翡一把推開李晟，整個人已單腳為軸，轉了大半圈，翻手將碎遮刀尖架了上去，碎遮的刀尖好似被極大的勁力撞得彎了一個弧度，周翡手腕一翻，那長刀發出一聲好似要經久不息的輕響，驀地將開彈了回去，隨即那長刀好似行雲流水一般纏上了開。

開在蠶繭似的刀中拆了十來招，竟連退了六步，而後他大喝一聲，雙手握住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跳，倏地發力，刀有盡時，刀風卻不竭，像一條看不見的巨龍咆哮著沖向周翡，周翡輕輕瞇了一下眼，竟不退不避，直接以一招“斬”字訣迎上——

周翡頭上的斗笠位刀風所破，倏地裂兩半，自肩頭兩側落了地，而兩人兵刃相抵之，開的佩刀被寶刀碎遮撞出了一個缺口！

倘若這缺口再晚一分，開那強橫猶如實質的刀風再晚卸力片刻，裂兩半的必不止那草編的斗笠。而方才分明能躲，卻非得迎著刀風而上，幾近孤注一擲地強行接招，鋪開了一場將自己的命懸在刀上的豪賭……還賭贏了！

簡直瘋了！

開的眼角再次不控制地跳了起來。

周翡雙手扣住碎遮刀柄，將碎遮一別，只聽“嘎啦”一聲，大人的佩刀上好似結出了一大片蜘蛛網，黯淡的碎渣紛紛落下。

“喲，對不住。”周翡抬起頭微笑起來，年輕姑娘的笑容自然都是明淨人的，可這一笑，卻開後脊上躥起一層涼意，便聽輕聲說道，“您這把刀看著富貴，恐怕不是十兩銀子買得下來了，哥……”

周翡裝模作樣地了一聲，一臉無辜地轉向開道：“看來他們先走了，要麼我先給您打張欠條？”

開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武功不如這黃丫頭，可仿佛是在三年前，他那一掌沒能斬草除之後，周翡上就多了人骨悚然的瘋勁，好像摔上了癮，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劍走偏鋒，將自己和別人一起掛在懸崖上。

周翡不惜命，開卻惜，此時眼見那劉有良影子都不見了，開自然也不願意跟糾纏。他冷哼一聲，丟開碎了的佩刀，呼哨一聲：“追！”

邊的北斗連忙跟上，轉眼不見了蹤影。

開畢竟厲害，周翡沒去追，手腕有些發麻，待人都走了，便還刀鞘，低頭用牙尖一扯護腕的布條，布條落地，便出了有些發紅的手腕，周翡吹了聲哨，安靜地等在一邊的馬便訓練有素地小跑過來，周翡出一把豆子喂它，心道：“開，便宜你再多活幾天。”

一人一馬原地休息了片刻，周翡往自己來路看了一眼，皺了皺眉，終於還是駕馬追著李晟等人而去。

劉有良在鴻運客棧裡就是被李妍一碗涼水活活潑醒的，撐到現在，簡直已經堪稱奇跡，實在撐不住了，迷迷糊糊間，他不由自主拽馬韁繩保持平衡，拽得那馬越跑越慢，到最後瞪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幾乎就停在了原地。

李妍著李晟肩回頭看了一眼，問道：“大叔，你怎麼了？”

劉有良沒回答，在馬背上晃了兩下，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李晟他們沒辦法，只好沿途留下標記，沿百脈水順流而走，往章丘而去，好歹要先找地方歇腳。

李妍一邊幫著牽馬，一邊回頭看：“他好像發燒了，是不是得給他找個大夫——哥，阿翡沒問題嗎？”

李晟方才聽了一耳朵周翡同北斗的新仇舊怨，皺著眉沒吭聲。雖然周翡不提，但李晟長了腦子會想，大概能猜到周翡為什麼老為了“開藥鋪那點事”跟北斗過不去，尋思道：“對了，好像聽隨口說過一句，謝公子師門在蓬萊一帶，該是離此地不遠，莫非……”

當年，謝公子借了他幾本難登大雅之堂的“遊記”，至今都沒來得及還便再不見了蹤影，李晟突然覺得，好像就是他們從永州回來的那一刻開始，日子後面仿佛有人揮鞭子狂趕，每天早晨一睜眼就有無數事要安排，無數從未考慮過的東西要想。他們原本按部就班地一年一年長大，不料節奏驟然被打，一夜之間便從凡事要請示的後輩，變了四十八寨這一代能挑起大樑的“大人”。

“有問題你也幫不上什麼，”李晟不聲的催道，“不過開見咱們走了，不會與多糾纏，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來，快走吧，畢竟此是北朝轄區。”

為保險起見，李晟沒有貿然進章丘城，將劉有良安置在了城外一聖人廟裡，跳牆悄悄潛後院，前頭有個老先生正帶著一幫學門拜見聖人，又燒香又訓誡的，儀式還長，李晟悄悄看了一眼，對李妍道：“你在這看著他，不準再闖禍了，我去前面看看，可能的話弄一輛馬車來。”

李妍信誓旦旦道：“哥你放心，我最靠譜了！”

李晟手了一把很不要臉的狗頭，不留面道：“放屁……唉，我還是儘快回來吧。”

李晟一走，李妍便警醒起來，窩在聖人廟的後院裡，豎著耳朵聽前面的靜，前面有個說話好似嚨裡卡了的老先生，拖著沙啞的長音，在那“之乎者也”地說著“聖人有言”，他念一句，便群跟著念一句，小孩們可能是剛開蒙沒多久，沒讀過什麼書，老先生說話又帶著口音，弄得一幫學基本不解其意，只會跟著鸚鵡學舌，學得驢不對馬，十分可樂。

李妍憋了一會沒忍住，暗自跟著拾起樂來。

劉有良昏迷了一路，在這聲音中短暫地清醒過來，他沒有聲張，只是安靜地靠坐再遠，聽著讀書聲，有些渾濁的眼睛半睜著，盯著晦暗的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妍悄聲問道：“大叔，北斗為什麼追殺你？你也和吳將軍一樣，其實是南朝的人，被他們發現了嗎？”

劉有良偏頭看了一眼，笑了笑，說道：“倒也不是，若不是我有要的東西要送到南邊去，他們也未必發現得了……你們為救我擔這樣大的干係，實在……”

“那個無妨，”李妍盤坐在地上，說道，“我姑說了，我們沒事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保全自己固然要，可若是保來保去、保一幫茍且生的頭烏，未免有違初衷。”

劉有良愣了愣，問道：“尚未請教姑娘師承。”

李妍笑嘻嘻地說道：“蜀中四十八寨，忠武將軍的兒還在我家呢！”

劉有良先是一驚，隨後大喜道：“什麼？你們是蜀中四十八寨的人！我正是要……”

他話沒說完，突然被外面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學們念書的聲音戛然而止，外面好像有一大群人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

劉有良和李妍臉都是一變，同時屏住呼吸，李妍緩緩抓住自己的長刀。

只聽前面有人囂張地道：“北斗緝拿朝廷欽犯！老頭，看見有一男一帶著個傷的人過去了嗎？”

“這聲音好像不是開，”李妍心裡暗自盤算著，“其他人我也未必不能一戰……就怕他們人多。”

前面那公鴨嗓的老夫子巍巍道：“各位爺，不曾瞧見。”

那問話的北斗冷哼一聲：“章丘城已經戒嚴，他們不可能進城，沒什麼好去——沒用的老東西，閃開！給我前前後後地搜一遍！”

老夫子忙道：“不可無禮！你……哎呀！你們怎敢在聖人面前放肆！”

接著一片混，眾學驚尖的聲音響起，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李妍猛地站了起來，周都繃了，手心一片冷汗，心裡狂跳片刻，努力閉了閉眼定神，心道：“拼了，我不如先下手為強！”

正要提刀上前，腳下剛出一步，突然，一道人影閃電似的落在面前，李妍嚇了好大一跳，差點驚出聲，來人一抬手捂住的，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妍睜大了眼睛，看清來人，差點熱淚盈眶，居然是周翡趕到了！

周翡放開，不慌不忙地沖劉有良點了個頭，便提著碎遮往旁邊牆上一靠。

站姿十分放鬆，好像毫沒把近的腳步和前面的混放在眼裡。

弄得李妍也不明原因地跟著放鬆了下來，好像此地有個周翡，外面是天塌還是地陷，都不在意了。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那老夫子喝一聲：“住手！你們這些……這些……南國子監便在十餘裡外，你們怎敢這樣有辱斯文！”

周翡靠在牆角，聽了這話，不甚明顯地笑了一下。

李妍還以為是笑話這老夫子迂腐，雖然也覺得罵北斗“有辱斯文”有點逗樂，還是不免有些擔心，心道：“那老書呆無端這樣得罪北斗，他們害了怎麼辦？”

便有些焦急地手去拉周翡的袖子，正要開口，卻見周翡沖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