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福禍
狼藉一片的山谷中,陸搖所在的中軍帳前整個被齊門的大機關送上了天。
此一役,數萬北軍雖不至於傷筋骨,但也被這突然變臉的詭異山谷鬧得頗為焦頭爛額。
陸搖武功高強,當個急先鋒綽綽有餘,但他統帥一方,那就差太遠了,他借周翡之手弄死谷天璿,一時是痛快了,等把谷天璿紮了一隻刺蝟,陸搖才發現自己對谷中大軍失去了控制。
此番過道、集結兵力於敵後的計畫本可謂天無,偏偏臨到頭來這許多意外,陸搖恨得差點咬碎一口牙,一個偏將還不知死活地湊過來說道:“陸大人,事不宜遲,我看咱們還是儘早將此地事故上報端王殿下吧……陸大人!”
陸搖一掌將那偏將搡到一邊,從牙裡出一個字:“滾!”
他面沉地瞪著滿山谷起伏突出的機關,一字一頓道:“我非得將這幾個小崽子抓出來不可!”
那偏將聞言大驚,他們深敵後,本就是兵行險招,眼看位置已經暴,不說立刻給端王曹寧送信補救,提前兵打周存一個措手不及,他居然還要跟那幾個管閒事的的江湖人杠上,這腦子裡的水足夠灌滿庭湖了!
那偏將連滾帶爬地撲到陸搖腳下:“大人三思,軍機延誤不得啊!”
陸搖心說道:“谷天璿那小子慣會靠著端王溜鬚拍馬,今日這麼多人看見我下令殺他,回頭那胖子問起,我未必能落得好,就算這時候給端王送信補救,疏也已經釀,倘或順利,自然是端王算無策,但若要出什麼差錯,罪名還不是要落到我頭上?”
他這樣一想,便一腳踹開那偏將,冷冷地說道:“你懂個屁,那當那幾個小崽子穀中機關是誤打誤撞麼?此事分明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必是那姓周的暗中使人裝作流民,引我們上當,將我等分兵兩路,逐個擊破,端王殿下上當了!”
那偏將聽得目瞪口呆。
陸搖又道:“這事中,我軍部必有,我說堂堂北斗巨門,怎會讓一個臭未乾的小丫頭扣下綁走,這不是天下之大稽麼?如今那雖已被箭死,我們也落如此境地,我看事到如今,非得兵出奇招不可——既然周存豁出自家後輩來此,那我們就他賠了夫人又折兵!來人,我不信他們帶著那一堆老弱病殘能跑遠,那機關不是沉地下了嗎?給我挖!掘地三尺,不信挖不出他們來!”
此時,齊門地中卻是一片靜謐,眾人跟著李晟到探查地中的道,小虎拿著一把木簽,李晟走到哪,他就往哪裡籤子。
周翡則在面壁。
時常一個人孤在外,偶有緒起伏,常常無排解。從小見慣了父親克己斂,大當家又頗為嚴厲,因此學不來尋常江湖人大喊大、醉生夢死那一套,即便偶爾喝一碗酒水,也大多為了暖,從未貪過杯,久而久之,周翡漸漸養了一個習慣——每每有無從排解之鬱結,便去練功。
練的大多是刀法,破雪刀雖然變幻多端,但無論走的是“溫潤無鋒”還是“縹緲無常”的路子,它骨子裡都有一名門正派一脈相承的氣神。
尚武、向上、不屈、自風骨。
人在演繹刀法,刀法也在影響人,往往一套酣暢淋漓的刀法走下來,周翡心裡那點鬱鬱也就煙消雲散了。
可是此時,周翡碎遮已損,手裡只剩一助步的木,試著以代刀,隨手揮出去的依然是千錘百煉過的破雪刀法,招式閉著眼也不會有一點差錯,但那味道卻變了。
不知是不是重傷之下氣有虧,的刀法突然變得死氣沉沉,人提不起一點勁頭來。
周翡便乾脆拋掉了那木,整日裡坐在山巖前面壁打坐,梳理息,一坐就是幾個時辰,恍惚幾日下來,腦子裡空空如也,倒好似將破雪刀忘乾淨了。
周翡百無聊賴地盯著藏在《道德經》裡的齊訣——只敢看前半部分,後半部分不知有什麼玄機,稍微盯一會,神智便容易被上面的刀鋒所攝,眼睛生疼。
裡一道,鮮有速之法,除非像謝允那樣有人傳功,抑或是突然之間撿了什麼獨步天下的神功法,否則即便家學淵源名門之後,也須得經過漫長的積累和滴水穿石的功夫。周翡從小就習慣了練完和沒練一樣的覺,但以往進境再不明顯,也能覺到自己氣海平靜,經脈順暢,兩相安無事的息在上涓涓細流一樣的流淌。
不像此時,周翡忽然覺得自己傷的經脈好像一棵行將枯萎的樹,息流淌極為凝滯,往日息流轉,不過半個時辰便是一個小周天,這一陣子,哪怕面壁打坐時心裡像坐禪一樣平靜無波,真氣卻還是好像淤積的泥沙,在苦的經脈中極其艱難地往前推,一不小心就斷了。
“這是要廢了嗎?”心想。
周翡雖然不至於心浮氣躁,但天生脾氣有點急,要是往常,指定已經焦躁得坐不住了,可這會心裡正空茫一片,不知該何去何從,甚至覺得經脈損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左右無事好做,便像木匠劈柴一樣,每天做著同一件單調乏味的事。
不知不覺中,腰間和上的傷口緩緩癒合,長出了新,可以不用拄拐也來去自如了,唯獨傷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依然半死不活地吊在那裡。
這一日,周翡好不容易將息往前推了幾寸,忽然,旁邊有一陣腳步聲傳來,耳微微一,許走神,那口方才凝聚起來的真氣又功虧一簣地消散了。
周翡倒也無所謂,抬眼向來人的方向。
李晟走到旁邊,看了一眼牆上的齊訣,頓覺眼珠好似被蟄了一下,急忙撤回視線,以手遮擋眼睛道:“這面牆真是邪門得,你能不能換個地方坐?”
周翡掀起眼皮,說道:“你不會別看?”
李晟背對著石牆,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接連換了好幾個姿勢,才斟詞酌句地對周翡說道:“呂國師養蠱的地方,應兄發現了一堆呂潤的古巫毒文筆記,正廢寢忘食地對照著牆上的文研讀呢。”
周翡:“嗯。”
李晟見沒什麼興趣,又道:“對了,你快看,我們還找到了這個。”
他說著,將手一翻,拎出了一形容“消瘦”的舊浮塵,那把浮塵不知被人甩了多年,髒兮兮的都快掉了,唯有手柄卻清晰地刻著一道水波紋。
李晟神兮兮地將浮塵湊到周翡面前,故意低聲音道:“你猜這個會不會是最後一個水波紋信?”
真好,神的海天一員中又多了個禿撣子。
周翡掃了一眼,就冷漠地收回目,重新垂下目,好像準備再次定:“哦,可能吧。”
李晟沉默了片刻,將那把舊浮塵收了回來,腳在周翡面前晃了一下:“我們還發現了一道,可能是通向外面的,被人以力震塌了山壁,現在路線還未完全破解開,大家正在努力清理。雖然我覺得陸搖但凡長了腦子,就絕不會在穀中逗留,但還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找其他的出路比較好。”
周翡這回連聲都懶得坑了,只是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李晟嘮嘮叨叨,終於把所有的話題都用盡了,他頗有些苦惱地皺皺眉,無計可施地圍著周翡轉了好幾圈,突然想起了什麼,話音一轉道:“對了,你知道今年春天的時候,有個什麼尚書的公子到咱們寨中來了嗎?”
周翡順口接道:“什麼尚書?”
“哦,那會你在外面,當時咱們有個在外地的暗樁醉酒鬧事打死了人,大姑姑派你過去拿人了——我也忘了是吏部還是什麼,”李晟道,“反正差不多那個意思,聲稱自己是來上門來求親的。”
周翡微微睜開眼。
李晟道:“看什麼,就是求你。其實之前還有好多人明裡暗裡地來派人問過,這是頭一個下了本,自己親自來的。”
周翡頭一次聽說還有這種事,當下啞然片刻,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好半晌才道:“我?我一個鄉下土匪,那些達貴人們娶我回去幹什麼,鎮宅嗎?”
“還不是為了結你爹,早年那些人不拿皇帝當回事,結果皇帝這些年越來越強勢,那些站錯隊的們現在正後悔不迭,想當帝王心腹也不了,只好四走門路。”李晟一條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手指輕輕地敲著自己嶙峋的膝蓋骨,頓了頓,又道,“那個公子哥弱弱的,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實在走不了,又改坐肩輿,總算活著上了蜀山,他見了大姑姑,彬彬有禮地說為了求娶‘周家小姐’而來,你猜大姑姑什麼表?”
周翡一片空白的臉上總算出了一點神采,說道:“我娘肯定一臉莫名其妙,指不定還得問人家‘周家小姐’是哪蔥?”
李晟大笑起來。
周翡角輕輕了一下:“然後呢?”
“大姑姑便說‘翅膀了,我管不了,你要是願意,自己找周存說去吧’。那尚書公子哪敢上前線討姑父的嫌,便拍馬屁道‘都聽說江湖兒不拘小節,夫人果然頗有古之巾幗豪傑風,那麼可否請夫人代為轉達在下的意思,問問周小姐自己意下如何呢’。”李晟一人分飾兩角,切換自如,周翡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長了這本事。
“大姑姑便沖林師兄一招手,故意問‘現在不在家,小林,你周師妹最近有信來嗎,人到哪了’,林師兄在旁邊一本正經道‘已到滁州暗樁,因查出那敗類著實做過不欺上瞞下之事,且拒不悔改,小師妹已經拎著人頭去給苦主賠禮了’。”
周翡啼笑皆非道:“胡說,我拿了人就送回寨中了,幾時私自手刑了?”
李晟一攤手:“反正那尚書公子聽了這話,當時便綠了一棵搖搖墜的韭菜,晚上就做了一宿噩夢,還發了燒,第二天連大夫也等不及,就連滾帶爬地逃下了山。”
周翡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晟從小就混帳,從未有過當兄長的樣子,長到這麼大,他還是頭一遭挖空心思說這麼多話。周翡一時笑完,便領會了他的意思。
沉默下來,抬眼向整個齊門地的地下山谷,見原本神莫測的山谷被長長短短的指路木條得到都是,乍一看,活像一群垂頭喪氣的秧苗。
是了,還不知道李妍和吳楚楚能不能順利將消息傳出去,陸搖他們會不會變更計畫提前襲,爹能不能應對得當。
還有四十八寨中的事,朝堂上的事,這些年,雖然李瑾容在有意放他們去歷練,卻始終沒有完全卸下擔子,也不是什麼事都告訴的,今天一個尚書公子,明天又不知替將多盤錯節的七八糟事擋在外面……想來還是對他們不放心吧。
難道也要像呂潤一樣,做個不看不聽不聞不的懦夫,匍匐在臆想中的“天命”之下麼?
“我知道了,”周翡忽然說道,“等通道清出來,你們我一聲,我出去探查一下,真遇到陸搖也沒事,那老匹夫怕我。”
李晟看了一眼,知道意思已經傳達到,當下便不再多說,輕描淡寫地一點頭後走開了。
周翡深吸一口氣,收拾心,重新定調息,這回,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重視起遲遲不見好的傷。不知坐了多久,不遠好像誰大喊了一聲“這有東西,快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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