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宮外都十分忙碌,燕懷瑾為皇子,自公務更是應接不暇,故臘月以來兩人統共也沒見上幾麵。
周思年亦忙得不可開,近來大理寺中邪一般,年末各種事務堆積不斷,瑣碎案子全落到他頭上。裴筠庭偶有一回在外見他,也是匆匆打過招呼便分別了。
家中事務雖不由主持,但也理應學著幫襯一二,於是近來跟在裴瑤笙後學著理了不家務事,夜裏累得沾床就睡。
除夕這天宮宴,林舒虞帶著裴筠庭、裴瑤笙,二房的裴萱裴蕙,以及三房裴苒宮赴宴。二三房雖為庶支,林舒虞卻未曾有過苛待。然而橫壑在他們之間的,是裴家嫡庶幾代的矛盾,一時半會無法消解,所以二三房的人向來隻有表麵親熱,實則背地貌合神離。不過每逢佳節盛宴,條件允許,林舒虞依舊會盡量帶上姑娘們一道。
路過長街,車窗外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想起不久前倚在車壁閉目養神的年,掰指一算,竟有整整十日未見。
華燈初上,奪目的燈火照亮夜空。房屋商鋪自天橋以至大街,鱗次櫛比,百姓出門夜遊,流連火樹銀花間。
林舒虞正在矮幾前沏著茶,裴瑤笙湊近神遊天外的妹妹,手掌正覆心口:“綰綰,我這心不知為何怦怦直跳,半晌不見好,你說,今夜可是要發生什麽大事?”
裴筠庭聞言回神,寬道:“阿姐莫要自己嚇自己,許是你近來過於勞,沒休息好才會如此。今夜除夕,是個好日子,阿姐該開開心心的。”
話雖如此,裴瑤笙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但願如此吧……”
行至宴前,裴筠庭終於見到許久未見,麵容略顯憔悴的周思年。隻見他緩緩朝林舒虞行了個禮,寒暄兩句,才向裴筠庭,見麵幾分擔憂,扯著角笑了笑,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自他出現,裴蕙便投去含脈脈的視線,奈何周思年目不斜視,上演了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
裴筠庭與裴瑤笙對視一眼,心中難免冷笑。
唯獨裴苒溫順地低著頭,未曾節外生枝。
……
燈燭次第列開,一如白晝。往日紫城仿佛僅有一個模樣,雕欄玉砌的宮闕,星羅棋布的亭閣,從未更改。唯於歌舞升平,金觥玉籌錯間,才顯出幾分與平日不同的熱鬧人間氣。
金盞醉揮,殿中舞姬舞姿妙曼,管弦竹不歇,琵琶落珠玉,如鶯語花底,幽咽泉流。
眷席上,裴筠庭端坐著,到某頻頻投來熱切的目,一次也未曾回。
講過幾句提酒詞,再由嬪妃們獻完禮,帝後便會點出幾位才藝出眾的小郎君與小娘子上前來作詩獻藝。
南平郡主自告勇,上前獻出那支同外邦舞姬學了許久的舞,並得到了帝後的賞賜,正滿心歡喜地向燕懷瑾,心想自己苦練多日,這回總該他的眼,殊不知燕懷瑾僅在開始時看過一陣,隨後轉頭吩咐後的展昭,並未認真欣賞的舞姿。
南平見他神平平,心中難掩失落,回到位上隻顧悶頭飲酒,沒再對任何人的表演提起興趣。
而鎮安侯府這頭,向來是裴瑤笙名聲最盛,所以獻藝這事,自然頭一個落到的上。
裴瑤笙一手箜篌彈得極佳,昔日宮宴詩會常因此大出風頭,曾獲盛讚——“昆山玉碎凰,芙蓉泣香蘭笑。”
嘈嘈切切錯雜彈,猶如花底下婉轉流暢的鳥鳴,行雲流水,悅耳聽。
一曲終了,帝後沒再說場麵話,如同等待已久般,皇後邊笑邊朝後婧姑姑擺手:“本宮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今你都有婚約在了,真乃流易逝啊。”
裴瑤笙對皇後忽然提及此事的行為一頭霧水,卻仍謙道:“瑤笙及妹妹多年來得聖上與娘娘關照,自是激不盡。”
座下的裴筠庭了解皇後,在說完第一句話的當下便察覺到一不同尋常,隨即似有所地瞥見殿門外玄的一角,驟然清明。
“本宮向來最喜歡看你們小年輕歡歡喜喜的模樣……瑤笙,你回頭,瞧瞧是誰來了。”
裴瑤笙一僵,似乎終於明白過來皇後的用意,滿眼不敢置信。
驀然回首,便目視這那許久不見的人,此刻緩緩自殿門而來。
皎月高懸,傾瀉流,凝如雪,冷如霜。
此此景,如夢如畫。
玄男子迎著變幻幾番、五味雜陳的目,在裴瑤笙旁跪下,朝帝後行君臣之禮:“微臣來遲,還聖上責罰。”
仁安帝嗬嗬一笑,大手一揮:“何須如此多禮,除夕之夜,你趕慢趕,不就是為給心上人一個驚喜?朕可不能棒打鴛鴦。行了,你二人退下吧,待回了府,再好好敘舊。”
“是。”他全禮後站起來,又手去扶裴瑤笙,見目閃躲,臉頰泛紅,沉聲道,“是我不對,待明日,我定親自上門賠罪。”
裴筠庭看著殿中執手相的兩人,心中微暖。
除夕夜,果真是個團圓的好日子。
……
“莫歎春易老,算今年春老,還有明年。”
裴筠庭在席間收到展昭遞來的口信,稱燕懷瑾讓三刻後離席,承乾殿見。
與林舒虞知會一聲,便獨自起離席,且未引起注意。
行至廊下,忽聞有人遊傷,頓住腳步,看清前方的影後,大方施禮:“無意驚擾閣下清淨,不過除夕這樣好的日子,何不開開心心醉酒歸去?”
那人回頭,是個纖瘦清雋的青年,看起來弱弱,風一吹都要隨之散去。
“無妨。說來你我曾有一麵之緣,何須拘謹。”
尋遍腦海,卻並這號人的影:“敢問閣下是……?”
“你忘了?”他緩緩直起子,細細打量,“倒是長高不。”
不說倒好,這麽一說,裴筠庭真覺得他頗為眼:“敢問我在哪見過閣下?”
年啞然失笑:“姑娘貴人多忘事,罷了——吾乃韓丞相的小兒子,難得隨父親來赴宴,怎料一時高興,席間貪杯,不勝酒力,便出來吹吹冷風。”
裴筠庭明白他在說謊,他亦知裴筠庭是看破不說破的聰明人。
對青年所知甚,連名字也想不起,隻知道韓丞相的小兒子,打小便是人盡皆知的病秧子,據傳他在母胎中先天不足,出生後請遍名醫,也無力回天。
冬夜的寒風刺骨,瑟瑟吹來,揚起裾,半是,半是試探:“你……不要難過,若找不到人說話,與我說也一樣。我言而有信,定不會往外半句。”
年著煞有其事的模樣,樂不可支:“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分明很認真,究竟哪裏好笑了?
還想再說什麽,遠傳來燕懷瑾喚名字的聲音,裴筠庭朝廊下的人行過一禮,道:“我該回了,世子也莫要再吹風,當心著涼,有緣再會。”
“好,你去吧。”
他收回視線,方才角翩翩的地方仿佛從未有人來過,而他自始至終都是孤一人。
“鎮安侯府……裴筠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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