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磬聞言隻覺荒謬,但是蕭明稷卻並不似在說謊。
“音音或許還不知道上皇早已駕崩,過了正月,上皇山陵崩之事便可昭告天下,太後與上皇意深重,三日不食,為帝殉葬。”
他著鄭玉磬,那樣驚世駭俗的話反而音音平靜下來了,“宮中舉喪,難免混,朕讓鄭公為你尋了一個新份,自立戶,手續也會一應俱全,音音正好趁著這時候出宮,你住到宮外,或許會更快活一些。”
中書令鄭氏與鄭太後雖說完全沒有緣,但是上皇為了給自己納臣妻找一個合適的借口,還是將鄭玉磬按到了中書令族譜上。
“是你殺了他?你當真弒君殺父?”鄭玉磬震驚得無以複加,想起長信宮中偶爾能見一麵的顯德:“上皇的首你弄到哪裏去了?”
即便是冬日,首腐敗也不易保存,趙高為了不讓外人知曉始皇之喪,還需要弄些鹹魚來遮蓋氣味,上皇若崩,為何從沒見到過他的首?
“他的首你不必管,音音,他本來就該死,天底下難道便隻允許父殺子,不許子殺父嗎?”
每每提到上皇,蕭明稷心頭都會火起,然而還是盡量溫和地提起,隻不過他的話落在旁人眼裏卻並不是這個意思:“就因為他□□愉的時候給了一點父,便不允許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嗎?”
阿爺一夜風流的時候並沒有想過他到底願不願意來到這世
間,就算是來到世上,他也從來沒有給予過自己一點父,而上皇殺子、賜死嬪妃,他便隻能戰戰兢兢坐以待斃,卻不能反過來去殺他嗎?
“朕不願意他活下去,但是作為人子,朕會給他一個風大葬。”
蕭明稷知道鄭玉磬並不喜歡他對父親苛刻至此,但並不符合他的本意,和的聲音裏都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可那也是因為音音,若不是你,我一定要將他的骨灰灑到泥潭枯井裏去,可我知道你不願意,所以才沒有這樣做。”
鄭玉磬看著他,不知道是該生出希冀還是絕與害怕,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對待上皇尚且如此,難道會這樣好心,放我和元柏出宮,遠走高飛?”
他喪心病狂至此,卻肯放過了?
“郎君想你高興,音音,我是真心待你的,”他慢慢移過來環住了的軀,了一眼高臺下的積雪,竟有些許的心驚膽戰,他聲勸道:“本來是想立你做皇後,我知道你在意名聲,又擔心朝中會有人反對,所以才鄭公辦理此事。”
按理來說辦理戶籍該是皇帝問尚書省的事,不過有些事還是知道的人越越好,鄭公從一開始就知道鄭玉磬的真實份,因此就吩咐他來做了。
鄭公到底是存了幾分讀書人的風骨,當年同意天子將心的貴妃遷族譜已經是十分離譜違心的事了,又遑論還要替今上
將已經為先帝生子的太後安置妥當?
因此當鄭公試探起秦王世一事的時候,皇帝也便默認了自己這個弟弟是他的種,沒有反駁。
雖說皇帝的反應這位年事略高的中書令對皇室混程度的認知又上了一層樓,可是皇帝畢竟年近三十尚無子嗣,既然太後有子,皇帝立不立這個私生子、承不承認他是一回事,但說明起碼將來還是能有人繼承大統,不是一點後路都沒有。
“你……”
或許是蕭明稷說的實在是太離經叛道,鄭玉磬檀口半張了一會兒,卻也沒說出來些什麽。
“音音是不是覺得太荒謬了一些,”他然道:“父死子繼,突厥那邊比咱們更甚,沒什麽好丟人的,何況朕人以為元柏是咱們兩個的孩子,臣子們就算是有所不喜,也不至於太反對。”
來做皇後,最尷尬的便是曾經的秦王,不知道是該稱呼皇帝做繼父還是管母親做皇嫂,雖然他自己不在乎,但是要說服音音,心甘願地住到立政殿來,總得把那個孩子解決了。
他不過是多了一個傳聞中的兒子,又不會影響皇族百年基業,隻要不把帝位傳給蕭明弘,其實與他本來的打算也沒有什麽分別。
無非是借口自己舊傷複發,不易令子有孕,再從宗室裏麵選一個可以繼承皇位的孩子抱給音音,等他去世之後鄭玉磬依舊可以臨朝聽政,擁有想要的東西。
可是音
音對於封後從來沒有一丁點的興趣,哪怕他將金冊送到麵前,也沒有翻閱好奇過。
“朕會讓鄭家給你準備宅院田地,你願意經商也好,出外遊玩也罷,郎君都不會約束你的。”
他忽然有了些昏沉醉意,但還是勉強控製著自己道:“音音,你還可以回歸當年的你,甚至比當年更無拘無束,郎君也不會再做那些錯事,你就重新接納我一回,就再這樣一回了,好不好?”
“每年的三月三,長安郊外都會有青年男互贈芍藥,我們為什麽便不能重新做一對?”
他輕咳了一聲,麵上略有些酡紅,但盡量還是維持著清明,淺淺笑道:“音音再教一教我,該怎麽來你才對,好不好?”
喜歡什麽樣子,他就會變作什麽樣子,他夜裏常常琢磨,或許音音雖然是個溫的子,卻也不是完全喜歡男子強勢,更偏那不經意間的示弱反差,與獨一份的偏。
即便當年他那樣不近人,也還是會偏偏喜歡,會因為偶然的一點主與引而不自覺麵紅耳赤,顯示出與平常鐵麵無私的不一樣來。
他要得到,便要先放開一小會兒,等到音音的戒備都卸掉了,他會重新走進音音的心底,做唯一喜歡的人。
高臺明月之下,被寒風吹得清醒了些許,靜默片刻之後,方才艱難開口:“這些話你怎麽早不同我說?”
從未想過蕭明稷會
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素來是最要強好勝的男子,不會輕易放棄自己執著的事,但是偏偏到了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時候,他說他願意放走。
“當初在寺廟裏,音音聽見有人對佛傾訴苦難,總會傷心憐憫,說若是能有一分力量來幫一幫他們,讓別人高興快樂也是願意的。”
煙花俄而燦爛滿天,一瞬燦爛,他在耳邊道:“我也想為和音音一樣的人。”
自己便是一個不幸的姑娘,但是正是因為知道苦難的滋味,見到旁人的苦難仍舊會生出慈悲憐憫,真心希他們過得快樂,也沒有埋怨過命運不公,將諸多苦難加諸己。
但是他從前卻滿心憤恨,哪怕是關注民生疾苦,也不過是因為皇室與士大夫曆來“達則兼濟天下”的教育深骨髓,隻要他治下的百姓吃飽穿暖就已經是一件了不得的功業,可更多的,卻是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
他不在乎人知道他睚眥必報,凡事必要討賬清算,他的手下有諸多類似鍾妍這樣諒他心境、也理解他做法的子。
他們才該是一路人,但是他從前不知道為什麽,對那些養在溫泉別莊裏的人並沒有太多的興趣,隻是吩咐們做事,好了便賞,壞了便罰,若是們不聽話,又不住刑罰,死也就死了。
現在他卻漸漸能知道了,因為他如今的模樣本來便是他所厭惡的,他更向往音音
這樣的子,溫善良,因為他喜歡這樣的寧靜與祥和,像是一汪咕嘟咕嘟的清澈泉水,會一點點化解他心底的不甘與戾氣。
和秦君宜是一類的人,他惜音音,卻會不自覺嫉妒同為男子的秦君宜。
自己做不到音音那樣的良善,隻能做到對良善。
他現在仿佛又是那個急於對剖白心跡的年郎,而鄭玉磬眼中也多了些酸淚意,似乎有些心。
“太晚了。”的聲音有些微,手無力地扶住亭柱,略有些眩暈嘔吐,“三郎,你為什麽……為什麽……”
“音音,哪裏晚了?”他見鄭玉磬心傷至此,一時沒察覺到什麽不對,連忙扶住了,聲道:“雖說蹉跎了七年,但是咱們兩個還年輕,來日方長,我不怕等你。”
他放鄭玉磬出宮,隻在暗中私會,兩人便能放下芥,從新開始,而後再將接回來,做他的正宮皇後,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他活一日,便不會有臣子不聰明到在朝上嚼舌。
他還會去陪著打馬球,看調香刺繡,比起從前的懵懂,兩人對彼此也多了一分了解,難道還不好麽?
蕭明稷正再說些什麽,然而忽得神一變,那種有別於飲酒醉的天旋地轉隨即而來,他子踉蹌了幾下,幾乎口不能言,不敢置信地盯著鄭玉磬看。
“音音,你想殺了我?”
“很難是不是?”
鄭玉磬的眼中多了幾分水意
,難得攀上了蕭明稷的肩頸,兩人幾乎是如人依偎廊柱的姿態,但是神卻滿是痛苦,努力從蕭明稷的懷中掙,扶著亭柱依靠。
“是,”坦坦地承認了,眼睛直視天子,雖然痛苦,卻也沒有毫畏懼:“我今日來,就是這麽想的。”
“我本來隻想著自飲,後來卻覺得憑什麽?”不知道這種藥用在人上還要折磨多久,大口||息道:“你們父子把我的一輩子都毀了,我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死,你也不能坐擁江山,難道不才是最快意的事嗎?”
“是你自己說,便是我送來的是毒,你也照舊會心甘願,”眼中簌簌流下淚來,“隻有你死了,我的兒子才有可能登臨寶座,否則毫無可能。”
“你就這麽恨我,這麽想我死?”蕭明稷方才吃的糕點不算,自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抬手想去喚人進來,“音音,你就這麽鐵石心腸,對我沒有一意麽?”
鄭玉磬卻害怕他這個時候去尋太醫,拚盡最後一分氣力,捂住天子的口鼻,子搖搖墜,麵上卻是無力的哀傷,聲音恨恨:“但凡你早一些、早一些同我說這些,我便不會淪落到這樣傷心的境地。”
聽著他說這些,心裏若是沒有也不可能,然而他們已經走到這一步,若是解毒,蕭明稷恐怕也要改口,而自己同元柏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了。
為什麽他醒悟得這樣晚,為什麽便不能早一些同說這樣的話?
“三郎,我曾經是那樣喜歡你,若你早早肯諒我的難,我也不會下這樣的狠心,”鄭玉磬滿眼含淚,艱難抬頭向他:“我是真的想過,要和你做一世夫妻、同生共死的。”
忽然覺得很可笑,兩個人雖然沒有同生,死卻是死在了一,“我自然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你弒君殺兄,早就不是仁君明主,反倒不如死在現在,好歹還不會做下太多錯事。”
蕭明稷剛遇上時不過是有些偏執狠戾,他們原本隻是依偎在一互相汲取暖意的可憐人,但是到了現在,那新君民如子、下甚嚴的溫麵紗之下,早已經換了一副常人無法理解的心腸。
這裏麵固然有的原因在,可是錯誤已經鑄,他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不知道將來王朝會走向什麽樣的境地。
他怨恨他父親的刻薄寡恩,以至於手刃生父,可是到了自己的上,卻又有過之而無不及,變了他從前最討厭的刻薄君主。
“我們兩個死了,這一切才算是個盡頭,我也才能自由,”的聲音逐漸飄渺,散那聲音清脆的漫天煙火中,“你恨我便恨好了,若有來世,你不要再來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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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用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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