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的事一出。
往鍾家遞帖子的人一時便了許多。
倒不是見風使舵, 只是眾人都在等,等一個結果,方才敢有作。否則旁人便要恥笑他們, 隻一味擁簇權勢了。
“這幾回下來, 念念可會覺得這世上的人,著實沒什麼意思?來來去去, 不過幾張面孔罷了。”晉朔帝問。
鍾念月坐在亭中, 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方才道:“世上的人這樣多, 難免有人披著一樣的面孔。有何可苛責的?落井下石的,和那主結又舍不下段的, 才混蛋呢。何況, 我沒事瞧他們作什麼?人也有輕重主次之分。我素來只在乎我親近的人……”
頓了頓。
話音一轉道:“便如陛下這般的。”
晉朔帝也並不在意旁人。
只是心中多放了個鍾念月,反倒為心起來了。總怕了委屈。
“念念近來甜了許多。”晉朔帝抬眸瞧了一眼, 道。
鍾念月:“難道不是日日都這樣麼?”
說罷,方才湊近了一些, 問:“這是什麼?”
晉朔帝道:“召你外祖家的人回京。”他頓了下,道:“倒也是一樁好事, 待到大婚時,他們也能在京中一並赴宴。”
鍾念月:?
這個角度倒是我不曾想過的。
晉朔帝說罷,還又補充道:“只是到底要留兩個萬家人在邊關。”
鍾念月疑抬眸:“嗯?”
晉朔帝緩聲道:“你外祖家在邊關經營多年,若是一朝悉數召回,其余人如何想?”
這個中道理倒也並不難理解。
若真是如此,外人便要疑心這是陛下要辦萬家了。
再深一些……
同僚、部下,難免生出篡權之心。
到時候不管萬家的事能否全而退, 再回到邊關,局勢也都變了。要再回到先前的模樣, 便又須得另作經營了。
鍾念月不住問:“陛下便不擔憂我外祖一家,對邊關的掌控過深了些嗎?”
古來帝王斬良將,便多是因為這些將軍多在邊塞。邊塞天高皇帝遠,隻知將軍,而不知天子。天子聽聞後,自然心中震怒。
“人自是經不起考驗的。只是念念,朕曾在邊塞立起來一面大纛……如今余威未消。若等到消去那時,萬家人在邊關的經營,念念你就該用得到了。”晉朔帝雲淡風輕地道。
原先晉朔帝要親自教導時,也時不時會說,念念會用到。
那時還不懂。
如今倒是將裡頭藏著的意思聽了個清楚明白。
說到底,不過都是晉朔帝了心思,卻又不願含糊地將圈宮中。
便開始想著,要為將來他若死後鋪路了。
老男人的心思都是這樣的麼?
深又深重。
鍾念月的眸了,一下又想起來那日晉朔帝領著在宮中轉悠,與說的那所謂高僧的批言,什麼早亡不早亡的……
誰說一定會死呢。
沒準兒我死得比你還早呢。
鍾念月蜷了蜷手指,一下按住了晉朔帝的筆,抬眸笑道:“如今我是明白了……原來從陛下要教我讀書開始,陛下就心思了。我還混不知地往裡跳呢。真真是欺負我年紀小不懂事了……”
晉朔帝聽口吻,便知是玩笑話。
他便也輕挑了下眉尾,形難得慵懶地倚住了椅背,輕輕笑道:“豈止那時。前些年忙得厲害,那回想著總要兌現諾言,便領著你春獵去。那些世家公子乍見你,便盯著瞧得目不轉睛。錦山侯也在你前後獻殷勤。祁瑾待你也多有不同……”
鍾念月不打斷了他:“怎麼還有三皇子的事?”
晉朔帝:“念念,朕在篝火旁等了你許久,久等不來。等在帳子裡等到你,你卻裹祁瑾的披風……”
鍾念月早忘了這事了。
微微一驚愕,一時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心底滋味雜陳。
他記了這樣久啊……
鍾念月在桌案上趴了下去,聲道:“我有什麼法子?我那時與錦山侯是朋友,隻一心想捉弄三皇子,這才故意要的他的披風,氣氣他。誰那時陛下是所有人的陛下,又不是我一人的陛下。不能時時刻刻在我側。”
晉朔帝出手,托住了的臉頰,免得與那石桌挨到一去了。
涼。
晉朔帝笑道:“左右都是你有理。下回合該你邊幾個丫頭,且先多帶兩件披風。”
鍾念月:“還隻許帶陛下的是麼?說來那日我拿了陛下的披風回去洗,可將我的嬤嬤嚇得夠嗆,生怕破了,陛下砍了腦袋。”
“朕豈有這般殘暴?”
“陛下不殘暴,只是他們膽子小,怕陛下。”
晉朔帝左手翻開又一封奏折,應聲道:“是,只有念念不怕。”
鍾念月問:“那後來呢?陛下見著了披風,後來呢?”
“孟公公說你到年紀了,該要挑選夫婿了。”晉朔帝按住那封奏折,抬眸看,“那時,朕隻覺得世上遍尋,無人能做念念的夫婿。”
鍾念月心道難怪。
見著人家周公子獻殷勤,你也心有不快,扔了簪子人家跳河去撿。
還說了那麼些聽著很有道理實際酸不拉幾的話。
晉朔帝沉聲道:“念念,從未有人與朕這樣親近過。若非你有父母親人,朕便要覺得,你是朕悉心養起來的。誰也不該來朕的寶。”
鍾念月只聽他說喜歡。
倒未曾聽過這樣一番話。
怔了怔,低聲道:“除了我爹娘,我也沒有與旁人這樣親近過……”
晉朔帝該托為掐住了的面頰,他道:“今日念念的也甜,且讓朕瞧一瞧今日是不是背著朕,又吃了什麼點心?”
鍾念月:?
分明就是想親罷了!
找什麼借口!
亭子外。
孟公公等人垂首而立。
因離著不遠的緣故,孟公公便也聽了幾句在耳朵裡。
孟公公抬眸瞧了一眼。
亭子外掛著的紗幔飛揚起來,隻約瞧得見其中的影,相接到了一。
形高大的男子,抬起了的下,俯親吻。
玉質的旒珠垂下,落在的眉心。
孟公公忍不住心道,這滿京城都因著萬家的事一個個張得要命呢,您二位倒好,反倒跟沒什麼事似的,正濃意著,……這婚前不得見面的規矩,也早不知扔哪兒去了。
孟公公想著想著,倒也不住跟著出了點笑容。
……
南郊國人一邊往京城來,那廂萬家人也開始啟程歸京。
等到大半月過去,都察院倒也終於理出了個事件的大概,呈到了晉朔帝的跟前。
鍾念月這會兒還在府中歇息。
香桃小心翼翼地進了門,道:“高家姑娘又來了……”
自打太子的人登門提親後,高淑兒便上了總往鍾府跑。
從來不大聰明。
旁人還等著觀萬家的事呢,倒不記得這些個,還隻想著與鍾念月越好些,將來太子也待越好些。
鍾念月懶得出門的時候,就會香桃放進來。
高淑兒便想著法兒地同搭話。
哪怕一句話不說也沒關系,高淑兒自個兒就能說上一籮筐了,也算是別有意趣。
養不活鸚鵡。
這倒是有個自己養活自己的。
今個兒也沒別的事,鍾念月將手邊練的字全數推到了一邊去,道:“去請進來吧。”
不多時,高淑兒便風風火火地進了門。
“萬家的事都理清楚了,已經寫折子遞上去了,你知不知曉?”
“本來不知曉,不過如今你一說,我便知曉了。”鍾念月道。
“你不急?”
“急什麼?”
高淑兒:“哎!總該要進宮去瞧瞧的罷?”
鍾念月瞧了瞧,道:“那便進宮去聽聽吧。”
高淑兒跟著站起,了手,躊躇道:“我聽聞、聽聞如今你宮,無須令牌等,也無須宮裡派人來接,是不是?”
確有此事。
自從鍾念月點了頭,默認了婚事後,晉朔帝便早早給了這般特權。
太后對此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尤其近來宮務又是掌在敬妃的手中,敬妃不止什麼都沒說,若是上了,還要小太監們機靈些,記得給鍾念月備轎子。
鍾念月笑著瞧了瞧高淑兒,問:“高姑娘也想進宮?”
高淑兒點頭道:“我想去拜見惠妃。”
的婚期已近,惠妃遲遲不曾宣宮。
不止心裡沒了底,就是高家上下也有點焦急了。
恐怕不想見你。
鍾念月心道。
惠妃素來隻重利益,高家已經瞧不上了。
高淑兒往跟前湊,只能將氣得心梗罷了。
鍾念月問:“你想好了麼?”
高淑兒愣了下,道:“你是說,我與太子的婚事,還是什麼?我都是想好了的。”猶豫了下,難得同鍾念月這樣並不親近的人說了句實話,道:“我家中便指著我飛上枝頭了……”
古代子非是獨立的。
們都與家族相捆綁,家族的榮辱大於個人的榮辱。
莫說高淑兒本就想要嫁給太子了,就算不想,家裡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走罷。”鍾念月道。
高淑兒當下欣喜若狂地跟上了。
他們坐上鍾府的馬車。
高淑兒連禮都備好了,一上馬車便從丫鬟手中接過,放在了膝上。
等到了宮門口,高淑兒抬頭著眼前的巍峨宮牆,心下生出了幾分惶惶。
那是對皇權本能的畏懼。
宮門口的軍見了鍾念月,倒是分外稔地道了一聲:“鍾姑娘來了。”
隨即便有人扭頭,一路小跑著稟報去了。
再不久。
一頂轎到了跟前。
高淑兒眼瞧著鍾念月坐了進去,一時實在羨慕得厲害。
鍾念月起簾子,指著高淑兒與一旁的小太監道:“這是高家姑娘,要去惠妃宮中,你且領去。”
小太監應了聲,沒有發出半點疑問。
高淑兒見狀,更是心下震撼。
這還未真正大婚,還未宮做皇后呢,這宮裡頭的人就這樣聽的話了,儼然將當做宮裡的正經主子看待了……
“去吧。”鍾念月道。
高淑兒這才回神,跟著那小太監走了。
從前,就是打死也沒想過,有一日會沾鍾念月的……
鍾念月到勤政殿時,便隻余下晉朔帝一人,正在翻看手邊的奏折。
他頭也不抬地道:“念念可知事的全貌了?”
鍾念月道:“我從母親那裡知曉的,未必與他們查到的相同,便煩請陛下為我說一說……”
晉朔帝道:“過來。”
要聽故事,自然要拿出聽故事的架勢。
鍾念月走上前去,乖覺地挨著晉朔帝落了座。
“興安二十九年,有十余名南郊國人死在邊塞虞城之中,正涉時,南郊突然興兵攻打虞城。彼時虞城已有三年未曾有戰。當時的守城將領是武平,此人你可能不曾聽聞過。那年南郊來犯,他還在府中與姬妾歡好。戰後,先帝大怒,當先將他車裂分。
“惠妃的生父梁虎便是他的副手。此二人都屬你外祖父的部下……
“南郊奇襲那日,已經連著下了數日的大雨。虞城又又寒。士兵關節疼得厲害,站都站不穩。與之鑾戰三日,後城破。東邊城牆都塌了半面。南郊士兵城搶掠,殺邊塞百姓三十余人,其中有老弱婦孺。此時虞城已幾乎為南郊所佔,沒有一匹向朝廷傳訊的馬活著走出來。“梁虎見城中哀狀,先作假降,而後拚死逃出虞城,遭南郊士兵追趕了二十裡地,最終一是傷地尋到了你外祖父,將虞城的境況報了上去。
“而後你外祖父奔襲千裡,趕至虞城。
“你外祖父抵達虞城後,令眾士兵去鎧甲,輕裝與之戰。當日雪化作水,淹了一些到虞城。隨即一場惡戰。你外祖父舊疾複發,梁虎將他扶至角落歇下。獨自斬下南郊大王子座下第一猛將劄克的頭顱。其後又為你外祖父擋箭而死……”
晉朔帝頓了頓,道:“這便是底下報上來的容。其中分別有虞城一酒館的老板,梁虎昔日一同僚,及武平的舊部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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