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半尋,為時兩周的倒春寒過后,北京城的春天總算來了。
老北京人總調侃春天為“春脖子”,春脖子短,來得晚,走得卻早。
月季開了滿路,這花好養活,片開著又好看,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種幾株。
老北京胡同外是充滿現代化的高樓大廈。
銀泰城一樓的婚紗店里,謝昳和韓尋舟兩個人已經在這兒挑揀了一下午,店里大多數的婚紗款式謝昳基本試了個遍,紗的、緞面的、綢的應有盡有,可仍然不太滿意。
其實本來就是出來運氣,各大奢侈品品牌今年的高定、包括某個知名的華裔設計師婚紗品牌今年的新款都看過了,倒不是不好看,很多婚紗的設計都非常夢幻,但謝昳總覺得和夢想中的婚紗差那麼點意思。
好在除了主紗遲遲沒能確定之外,謝昳訂了一系列昂貴的小禮服,SA的業績已經超標,此刻的臉溫如初。
“謝小姐,如果店里這些不滿意的話,您也可以直接跟我們的首席設計師聯系,把您的想法告訴,可以專門為您設計。
目前人在法國,下周就回來。”
“嗯,那麻煩您幫我聯系一下。”
這家店的設計師是個法國人,三年前在黎舉辦了一場婚紗秀一炮而紅,電視轉播都沒能制住那些婚紗的氣場,謝昳從此對這個品牌的印象非常深刻。
一旁的韓尋舟已經審疲勞了,剛走進來的時候覺得這件也好看,那件也很仙,結果被謝大博主一通挑剔之后,眼前這些婚紗在眼里就了一堆白布。
蔫了吧唧走過去管前臺小姐姐要了杯果,猛喝了一大口,然后癱在沙發上問謝昳:“昳昳,你們的婚禮日期定了嗎?
在哪兒辦啊?”
謝昳皺著眉,看著鏡子里穿著緞面婚紗的自己,隨意答道:“嗯,總算定好地方了,今年八月份,在琴海上的Mykonos島。
高中畢業那年咱們去希臘玩的時候不是去過那個教堂嗎,名字很長,什麼來著”
韓尋舟一下子從沙發上彈起來,激道:“ParaportianiChurch!我的天,都好多年了吧,那次是我們的畢業旅行,還有紀悠之、賀銘和莊孰。
這個教堂真的把我到了,我記得咱倆還說過以后要在那兒結婚呢。”
“是啊”,謝昳敲了敲韓尋舟的腦袋,“當時你也憧憬婚禮的來著,怎麼現在反而嫌麻煩了?”
去年在國的時候聽說韓尋舟和賀銘領證了,還以為回來能趕得上婚禮,結果他倆領完證,請雙方父母吃了頓飯就跑去羅馬度月了,沒辦婚禮。
就因為韓尋舟嫌麻煩。
雖然現在很多婚慶公司能負責婚禮的流程,但辦過婚禮的人都知道,從頭到尾真的都太需要心了。
韓尋舟聞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轉了轉,越轉越興,最后猛地拍了拍手,歡喜道:“我知道了,昳昳,要不咱們一起辦婚禮吧?我也可以補辦一個,如果是在ParaportianiChurch的話,我想跟你一起。高三那年在那個教堂里,我就想著以后我要跟你一起結婚。
你說好不好?”
謝昳也被這個提議狠狠驚喜了一下,正想舉雙手贊,隨即立刻反應過來,翻了個白眼道:“你是覺得我辦一個婚禮和兩個沒區別吧?
這樣你就可以做甩手掌柜了。”
這人真的懶到沒邊。
“嘿嘿,好不好嘛,昳昳!”韓尋舟站起,爪子過來抓住的胳膊左右搖晃著。
謝昳看那狗的撒樣,本來還想再拿兩下,可實在是這個提議也深得心:“嗯,那就這麼定了!”
韓尋舟聞言立刻興地高呼一聲,一把抱住直轉圈,婚紗店周圍幾個客人都目怪異地看過來,眼神里充滿了好奇和敬畏顯然是把倆當一對了。
謝昳也忍不住勾了勾角,可等被帶著轉了幾圈之后,忽然覺得小腹有種墜墜的疼痛,一下一下的,和姨媽痛有點像,但好像又更加劇烈一點。
皺了皺眉頭,出手按住抱著歡樂蹦跳的小矮子,臉發白道:“你先別激,我可能來姨媽了,我先去換服,別把人家婚紗弄臟了。”
謝昳匆匆換了服,又去了一趟洗手間,可卻并沒有如預期般來姨媽。
上次的姨媽時間已經不記得了,但印象中好像確實有很久沒有來過了。
謝昳點開手機,查了查姨媽推遲、小腹痛的癥狀,看到大多數雷同答案后,心臟忽然怦怦跳起來。
和江澤予從領證那天開始就沒做過保護措施。
兩人從婚紗店出來一路直奔附近的醫院。
婦產科門口,韓尋舟張得簡直快要哭了,一直在謝昳耳邊魔音繚繞:“昳昳,你真的很疼嗎?天吶,我剛剛不會把寶寶搖壞了吧?
嗚嗚嗚寶寶你看看干媽,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住啊”
周圍的人用關智障的眼神看著自說自話的人,謝昳翻了個白眼,把大大的墨鏡往臉上一扣,然后手捂住了韓尋舟的。
等排到號進了科室,醫生先讓去了,然后又丟了個驗孕棒給:“驗結果得等一個小時,先自己用驗孕棒去廁所測一測。”
謝昳從廁所出來后,神有些恍惚以及茫然,驗孕棒雖然也有測錯的況,但非常罕見。
好像真的有寶寶了。
雖說懷孕是早晚的事,但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
還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
韓尋舟看著手里驗孕棒上的兩道杠,那眉頭的興藏都藏不住,活像懷孕的人是一樣:“天吶,你們倆也太速度了,這才領證一個月就有孩子了!昳昳,你要不要給江澤予打個電話啊?
他肯定特開心!”
“我”,謝昳的嗓子很啞,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還是等檢結果出來以后,回家跟他當面說吧。”
“舟舟,如果我真的懷孕了,婚禮也得推遲,那個教堂八月份之前都訂滿了。”
韓尋舟完全沒有覺到復雜的緒,激地連連點頭:“沒事,我等你,到時候等寶寶出生了還可以給我們當花,一定很可!!!”
謝昳勉強笑了笑。
醫院婦產科這一層的走廊里坐滿了孕媽媽們,有一些肚子都很大了,遵照醫囑在走廊里著肚子來回走著。
還有過來打胎的小姑娘,剛上大學的樣子,紅著眼睛怯生生地在男朋友懷里,藏住了半邊臉。
孕育生命似乎是許多人的必經之路,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但創造一個生命并且養育,真的這麼容易嗎?
謝昳坐在座椅上,捂著肚子,腦袋嗡嗡作響,發現自己并沒有像韓尋舟那樣純粹的興。
復雜的緒在心底流淌,猶如潺潺溪水,沖刷走一些表面的歡喜,留下的沙石竟然是淡淡的恐懼。
在看到驗孕試紙上的兩條杠的那一瞬間想起了劉夢。
想起了北京郊外胡同口的梧桐樹,想起了五六歲時候站在高高的凳子上用盡力氣的坑坑洼洼的面團,想起了滿手的面糊了眼睛,卻只能一邊索著跌跌撞撞去昏暗的浴室里洗掉。
對劉夢的印象就是哭。這個上海小姐的眼淚不分晝夜,說掉就掉,一邊掉一邊說著后悔后悔識人不清出了軌,后悔沒有理會謝川的妥協、歇斯底里地離了婚。
甚至后悔家道中落后嫁到北京來,后悔嫁給謝川,后悔生了。
的生命里竟然只剩下后悔。
脆弱得像一朵被風雨摧殘的花,脆弱得不像一個母親。
接著,謝昳又想到謝秋意去世之后,謝川對的嚴厲和冷淡。
記起了碧海方舟謝家的別墅里,曾經一夜又一夜跪過的佛堂,那個團被跪到發白。
謝昳閉上眼睛,除了小腹墜痛之外,嚨以下的地方酸得不像話,在這一刻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我懷疑,這種懷疑源自于,源自于對于原生家庭的恐懼。
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好好養大這個孩子,劉夢沒有做母親的勇氣,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那就能嗎?
自詡堅強,但再明白不過自己其實骨子里也是個懦弱的人,否則在國的那五年里,怎麼會在撐不下去的時候一次又一次想到過自殺。
還有謝川。
謝昳對謝川的很復雜,曾經怨恨他,但終究明白了他的不容易和兩難,雖然已經釋懷,卻仍然心有余悸。出生的時候,謝川肯定也是開心的吧?
可后來因為劉夢和謝秋意,他難以控制地遷怒過。
那麼自己呢?
就能保證以后一直自己的孩子嗎?
這天晚上江澤予回來得很晚,公司有個簡單的應酬,他稍微喝了幾杯酒。
志勇開車送他到門口,他在玄關換了鞋子,看著房子里暖黃的燈,心里突然得不像話。
擇優剛剛創辦的時候,他和紀悠之經常應酬,就算手里有技,也得對投資人點頭哈腰,喝到在衛生間里吐,然后墊一顆胃藥繼續喝。
當時他還住在租來的公寓里,每次喝得爛醉之后回家,家里總是冷清又黑暗。
那會兒他的眼睛也剛做完手,況不太穩定,經常在玄關還沒夠著電燈開關就摔得鼻青臉腫。
那個時候沒覺得有多慘,只覺得麻木,但現在對比起來卻實在是佩服當時的自己,那種狗日子到底是怎麼熬下來的?
他現在有了家,他的小妻子在家里等他。
江澤予走上二樓,客廳里,他的小妻子正盤著坐在沙發上看一個節目,眉頭皺得的,非常嚴肅的模樣。
連他上樓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江澤予走到邊坐下,一把抱住,孩子上的和溫暖的香氣讓他覺得醉意更深了。
江澤予沒忍住,用臉蹭了蹭的脖子,著的頸脈,著溫熱的跳。
謝昳把電視聲音調小,問他:“你喝酒了?
我去給你煮點醒酒茶啊?”
“不用,沒喝多。”江澤予又蹭了蹭的臉,在臉側親了又親,咕噥道,“在看什麼?
我陪你一起看。”
謝昳僵了一下,扁了扁道:“沒什麼。”
直接把電視關了。
這是一個國外的帶娃節目。
原本知道懷孕之后心就有些忐忑,想著找一檔親子節目看一看,一下父母和子之間到底應該怎麼相,沒想到越看越生氣。
節目里邀請了一位嘉賓,是個著名的口秀主持人。這位嘉賓年非常不幸,父母離異,母親是個酒鬼,只要心不順了就會揍出氣。
可沒想到生了孩子之后,不但沒有消化掉年時期的影,反而變了曾經最憎惡的模樣在節目里經常兇的寶寶,孩子只要做錯一點事就會挨罵,雖然每次孩子哭了之后都很自責,可再有下一次,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網友們都分析,這就是原生家庭給人帶來的影響,這世界上并沒有那麼多的人可以化悲憤為力量,悲劇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為悲劇比喜劇更容易傳承和延續。
節目里當然也有對子非常好的父母,可那些父母大多數本就出自和睦的原生家庭。
但和江澤予,一個年喪母缺乏母,一個家里又混那樣,他們倆出于這樣的原生家庭,能夠學著彼此已經很不容易了,難道真的不會因為潛移默化到影響嗎?
不希的寶寶和一樣,擁有不幸福的年。
謝昳的心里得不像話,開口時語氣便不佳。
“阿予,有件事兒我得和你說,咱們把婚禮取消了吧。”
話音剛落,埋首在頸側的男人驀地抬起頭,眼里的繾綣瞬間消失,他不自覺摟了,遲疑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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