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棗花遂正道:“那就對了,岳貝勒,上回咱們在鵝城見到的那個小將軍鰲拜,他爹爹不就是鎮守東海虎爾哈三部的嗎?既然彼直到葉赫部,都已是大汗治下,咱們何不往室韋那邊墾荒、駐軍,在北邊打通與羅剎人的互市,就像學鎮江的文龍一樣。待囤糧屯兵一陣,南下攻占開鐵,又有何難?打完開原和鐵嶺,就是沈……”
穆棗花盯著地圖,手指移的速度,就像的語速一樣,越來越快。
岳讬不聲地將目從樺皮紙上移開,投向穆棗花的側臉。
已經改梳旗頭的漢,烏發綰在腦后,只有一個耳的耳垂上,墜著巧的金環,想來是莽古爾泰賞給的。
雖不富麗,瞧著卻比那些三耳鉗晃的福晉格格們,清爽利落。
而與真貴族婦人們更大的區別,是眉間眼梢的神采。
機敏,果決,英氣,好像在的眼睛里,能看見未來必至的廣闊天地。
回過頭,德格類背著袖子,從武備架后踱步出來。
后金有值月貝勒制度,老汗努爾哈赤規定,自己的四個兒子,也就是四大貝勒,每月流做后金的主事。
這倒是正事。
“小貝勒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棗花適時地轉場:“岳貝勒,趁著江面沒凍上,奴才下月還得跑一趟會寧去收第二批銅,貝勒的鑲紅旗的銅,要不要,奴才一道收來?貝勒畢竟又要帶兵,又要管著戶部,太忙。”
自從將更高純度的膏帶回赫圖阿拉,替代了阿芙蓉湯后,莽古爾泰與福晉,都開始起來。
穆棗花一眼在門口盯著兩個包砍柴的男仆扎克善,示意吉蘭泰跟著自己進到寢屋中,關上門。
莽古爾泰原本對煙草的癮頭就很大,他的福晉,則將穆棗花獻上藥膏的行為,看作卑微的討好,甘之如飴地接了。
套報的機會來了。
“好,我也盼著,咱們的火炮能打出來,正好轟開原城墻時用。行了,不和你啰嗦了,我得去找你哥了。”
岳讬的贊許中,著和的意味,穆棗花仿佛觀察野腳印的獵手,迅速地作出了自信的猜測,旋即找到了推進一種親關系的話。
“我信,你哥就是有頭狼的樣子,夠狠。那,德格類,后頭還會有糧食運來嗎?”
今春,穆棗花去朝鮮義州買銅前,故意讓吉蘭泰勾上了佟喜玉的家丁李貴,行蹤。
穆棗花卻微微皺了皺眉:“就是不曉得,佟喜玉上不上鉤。畢竟,我到時候帶著正藍旗的旗丁去呢,和家丁,會不會不敢手。”
……
“穆姑娘,”德格類卻鐵青著臉打斷道,“我得提醒你,你將來,是要做我的嫂子的,不是做我的侄媳婦。”
穆棗花神一僵,但很快清醒過來,拿起樺皮紙,沖岳讬福禮:“岳貝勒,奴才還要去三貝勒那,看看造炮的泥范,先,先告辭。”
岳讬卻沒有笑,音量又放低了些:“棗花,你在我面前,今后不必一口一個奴才的。”
鼻子里哼了一聲,目里帶上了恨意:“德格類,我就是明人,我比你們真人更曉得,明人是什麼德行。他們一點也不可信。你哥哥自己都與我說過,三年前皇太極埋在京師的范文程被挖出來,連帶山西范家一塊兒端了,山西人就不怎麼敢和大金有往來。”
穆棗花揣著一肚子譏誚與不屑,低頭剛走到正藍旗衙門外的弓矢刀架,忽聽后冷冷地一聲“棗花額真”。
終于,穆棗花苦笑了一下,也用漢話說道:“不瞞岳貝勒,我也想帶一支烏真超哈,但是,你叔叔,會不高興。我領了大汗的恩令,來做戶部額真,他,他就已經對我發了一通火。”
穆棗花轉過頭:“憑啥?德格類,我有本事,有腦子,想給大金多弄些糧食和軍需,讓大汗重我,給正藍旗掙臉子,我憑啥不干這個戶部額真?你自己咋不辭了小旗主呢?”
德格類愈加像一只非要斗贏的小公般,頂道:“咱們大金啥時候憋屈到要人出去弄糧食了?我哥上回搶宣大的時候,早就與那邊的明人說定了,糧食繞道葉赫部運到薩爾滸來,我們換給他們最好的把參和東珠,還有皮貨。”
“德格類,你在胡說什麼!”穆棗花臉上又現出當年在灤河畔時,對德格類的強勢態度,“是大汗封我做的戶部額真,岳貝勒是我的上,我不與他說公務,難道與你說嗎?”
穆棗花笑道:“是啊,銅好不好,一煉不就知道了?若那些石塊疙瘩煉不出來,岳貝勒能護得住奴才,四貝勒定然還是要上奏大汗、對奴才嚴懲的。”
莽古爾泰閉眼了第一口煙后,甕聲甕氣道:“唔,我那日聽說阿瑪給你個什麼戶部額真,登時就想直接去與阿瑪鬧,先許你做我的側福晉,再論旁的。倒是德格類那臭小子,勸住了我,說別中了皇太極的陷阱,教阿瑪將我看眼里只有的傻子。”
吉蘭泰湊過去,將穆棗花的指令聽囫圇后,興之溢于言表。
“那是皇太極不夠狠,”德格類一字一頓道,“我哥就不一樣了。上回搶宣大的時候,我們的一個額真去和張家口的大商人要糧,那商人不肯,我哥直接讓牙喇們割下了他的腦袋。你說,其他的漢人,知道此事后,還敢不敢對我們大金說不?”
“啊?主子快說,奴才盡聽主子吩咐。”吉蘭泰殷切道。
何況,這個主子在知曉吉蘭泰因父親和丈夫戰死于葉赫部而仇恨佟家時,愿意花力氣整一整佟家。
德格類盯著穆棗花匆匆遠去的背影,一陣懊惱。
岳讬厭惡佟家。
穆棗花的眼中,適時地出驕傲。
岳讬倏爾又想起了阿婭。
岳讬仍回以漢話:“我沒有瞎說,你很聰明,若是男子,像佟養那樣領一支烏真超哈,未必不如他。”
佟喜玉兒地去報告給四貝勒皇太極,這才有岳讬聞訊跟去義州的后話。
這種厭惡,很難說清緣由,但好像是在崇明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滋生起來了。
漢抬起雙眸,與對面的獵目相接,一點點傾訴的沖,一點點遙想的無奈,一點點復雜的不甘,都在無聲里醞釀。
穆棗花心中暗忖,德格類今日找我的茬兒,果然不是慮及他哥會不會戴綠帽子,否則,怎會變著法兒阻攔莽古爾泰娶我。
“棗花,你真像值月貝勒。”岳讬忽然用漢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