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桉照舊先送回家，車子緩緩駛停在長街邊。

安靜了一路的胡洋木突然開口，“阿妹，今天的事要多謝你。”他低垂眉眼，圓圓的頭腦上麵冒出茬茬的短刺，側邊那條蜿蜒的傷痕讓人瞧了心驚。

那場演習事故，不單單是廢了半條，還在腦袋上開了個。

許抒停住解安全帶的手，溫和的笑，“北京的冬天冷刺骨，留神顧好自己，聽醫生的話，按時複診，就算謝我們所有人了。”

一點都不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孩，上沒一點氣，三言兩語就讓胡洋木放寬了心。

周平桉靜靜挲著掌心的打火機，眉眼微垂，有些走神。

小姑娘長大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哥，眼看著還有段路，你送送人家。”胡洋木艱難的挪著，側拍了拍駕駛座的靠椅催促著，“天不早了，好歹是一小姑娘。”

周平桉輕皺了下眉，心不在焉的應了句，可他還沒解開安全帶，許抒神慌地連連擺手，“沒事，也沒幾步了，別麻煩了。”

“不麻煩。”周平桉循著視線往窗外看，看清街對麵高瘦的影是何人時，冷冷開口。

胡洋木眼也尖，不服氣地嗷嗷出聲，“那不是上次在臺球廳遇見的小屁孩？現在小孩營養這麽好，十幾歲就這麽大高個子？”

說著，突然不放心似的湊上前低低地問了句，“阿妹，這小子不會是喜歡你吧？那天我就看出來了，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場麵，他眼睛就沒離開過你，手上的遊戲機都是幌子。”

周平桉覺得胡洋木今兒特吵，一張嘚吧嘚吧地說個不停，還全是他不聽的那種。

“我倆發小，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許抒特意咬重了‘你們’的字音，說著就推開了車門，“明天，你會赴約的對吧？”

“嗯。”周平桉沒忘記那晚的約定，一雙好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看，看的許抒麵紅耳赤，呼吸都變得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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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許抒坐在大學公共課的教室裏，聽著神經科的教授給大家科普一種多胺的神質，輕輕轉著筆，在心裏默記著知識要點——多胺是一種神經遞質，也被稱為“欣快”質，起著調節神經係統活、影響緒行為等多種作用的重要作用。

神的教授是個七十多歲的歡快小老頭，退休後被軍醫科大返聘，整天樂此不疲地勸著滿屋子的學生趁年輕及時行樂，“同學們，人勝過多胺。”

同學們哄笑，教授臨時起意，撂了筆幹脆走下講臺，“人這一輩子講緣分，人和人遇見的緣分是七十億分之一，遇見已是難得，相太難。”

“老師，那你說什麽是？”後排傳來起哄聲。

“等他/看向你時，你會知道答案。”

許抒手一頓，筆落在方線筆記本上，藍的墨水迅速洇紙……

原來曾經無數次確認過他這個事實了，在他無數次深邃的注視裏，而每一次的怦然心都是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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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苑，你不在家裏待著，和那不相幹的人出去做什麽？”蔣聿泊在街邊等躁了，眼看著從一輛老破舊的銀小轎車上下來，氣的快步走上前，他手將人拽到自己後，沒好氣道，“你知道我今兒跑了你家多趟嗎？要不是怕兩家老人跟著擔心，我都要尋你了。”

“說什麽胡話呢？”許抒慌了，上手拽他袖口，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你別給我添了，我和誰出去，去哪關你什麽事？”

許抒是出了名的乖巧安靜，往不深的人對有深固的“認知偏差”，大院裏的鄰居爺爺們都誇是個乖丫頭，同學們也認為安靜斂，隻有從小和玩到大的鐵瓷們才知道，丫的簡直就是個姑。

蔣聿泊知道的脾氣子，趁沒翻臉之前也懂得見好就收，虛張聲勢地虎著一張臉沉聲道，“時間不早了，許家爺爺惦記你一天了，我給你打掩護糊弄過去了，回吧。”

許抒有分寸，自己早出晚歸的，也沒提前知會老兩口一聲隻留了張字條，這事做的實在欠妥，心複雜地看了眼旁像隻戰鬥的蔣聿泊。

那傻子，雄赳赳，氣昂昂地樣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撲騰著翅膀去啄周平桉了。

“回吧。”周平桉麵上瞧著平靜，聲音也沉沉，隻是半個視線也沒給蔣聿泊，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許抒隻點了點頭，卻不講話，不願意當著蔣聿泊麵出馬腳。

“阿妹，明兒見。”胡洋木樂嗬嗬地搖下後車窗，衝著揮手。

蔣聿泊事先不知道後座有人，被嚇得險些口，借著街邊昏黃的燈，看清了車的人，臉頓時漲紅了。

“阿苑，你還和這個坡……”不等人打斷，他自己就戛然停了，不再提半個字。

他們從小就跟在老一輩的人住在大院裏，從小看的是《高山下的花環》《英雄兒》《林海雪原》這些正兒八經的紅老電影，聽的是正經老曲藝人的單弦岔曲兒和京調快板長大的。

他們從小被傳統文化熏陶，院裏的方老可是特殊津的國學大師，他們打小就跟著評學古傳統經典文化，儒家的仁，孟子的君王之道…千年朝代，文化縱橫，他們是耳濡目染，君子禮義道倫，他們銘記在心。

院裏長大的孩子，即使再叛逆混蛋潑皮，各人心裏也都有把秤砣，森嚴的家教和從小耳濡目染養的氣質脾，是旁人後天再努力也模仿不來的。

有的話，蔣聿泊再混蛋也說不出口。

他不願說，更不能說。

他生生的將坡腳這種侮辱的話語咽進了肚子，但許抒卻冷著一張臉，再不肯半分笑意了。

蔣聿泊暗自道不妙，張的吞咽了口水，先前如炬的氣勢下了大半。

“回見，記得吃藥。”許抒強忍著心頭的怒火，出一笑，衝著後座的胡洋木揮手道別，臨了又補了句，“路上慢些。”

周平桉輕輕的應了聲，像是察覺到緒不對，視線多在臉上停留了片刻。

小姑娘冷著一張臉，以往的乖巧清麗褪了些，晚風吹起的發，好看的眉眼模糊了些，氣質卻出落的越發清冷絕塵。

他啟車子，緩緩起步。

後視鏡的兩人影越來越模糊，直至車子拐出長街胡同，再也看不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