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笑了起來:“父汗,你不知道那些宋人有多麼荒唐。”
“說說,我聽著呢。”
“其實,最早想到斡腹之策的,不是我,也不是我邊的夥伴們,而是宋人。”
所謂斡腹,是指避開敵人正面,採用長距離、大縱深的迂迴,以直接打擊敵人的薄弱地帶。這些年來隨著蒙古人發起的戰爭規模越來越大,斡腹戰的使用範圍漸漸由戰鬥轉向戰役,迂迴的距離長達千里也不罕見。
斡腹戰之所以流行,是因爲它契合了蒙古人的風俗和習。每個生在草原的蒙古人,都曾經面對一無際的曠野,只想竭力奔馳。蒙古人對距離、對空間的判斷,天然就和任何民族不一樣。
至,和匍匐在土裡種地的宋人不一樣吧?
吉思汗提起了興致。他本來正單手盤弄著馬鞭,因爲手勁極大,便如鐵鉗也似,能把韌而有彈的八角皮鞭在手掌上纏繞幾圈。這時候他猛然張手,整條皮鞭發出啪啪的聲音,像蟒蛇一樣扭鬆弛。
“宋人先想到的?宋人也懂這些麼?”
“倒不是說宋人懂得我們蒙古人的戰,而是宋人裡頭有那麼一批人,對周國的切齒痛恨,已經到了無法忍耐的程度。但這批人自又膽怯無力,只能把摧毀周國的希,寄託於遠來的我們。”
“……我聽說,那周國大興海貿,與宋人打得火熱。周國的軍人甚至可以坐船南下,一直到宋國南方的海疆殺人立威,可見兩家的關係很是切。對了,拖雷,這就是你對我說的。你還說,那是你的親眼所見!”
話說到這裡,吉思汗略提高嗓門,令人覺萬分膽寒。
拖雷連忙俯首:“父汗,宋國部有各種各樣的人,有各種各樣的心機,他們的形,和花剌子模等國部的紛很像。事實上,正因爲周、宋兩國的海貿興盛,才出大批痛恨周國的人。”
“繼續講。”
“宋國疆域廣大,人民富庶,是天下有的大國。但他們建國以來就一直有個難,就是沒有馬。”
吉思汗“哈”地笑了一聲:“沒有馬,那還能打仗麼?”
“父汗說的是。正因爲沒有馬,宋國在對外的戰爭中經常吃虧。所幸其國頗有產,於是數百年前就在四川設職曰‘都大提舉茶馬事‘,用南朝特產的茶葉等商品,向吐蕃諸部和夏國換馬匹。四川這地方,每年產茶三千萬斤,其中許多都用來換馬匹了。宋人向茶園收的稅,每年高達二百五十萬貫以上,其中絕大多數都用來換馬了。”
錢財上的事,吉思汗本來是不瞭解也不屑瞭解的。但他在西域滅國無數,頗見識了錢財和富貴,又因爲最近邊用了不回回人做必闍赤,難免聽他們提到些。因爲宋人所鑄的錢幣通行西域,吉思汗對此也很悉。
但拖雷張口就是幾千萬的茶,幾百萬貫的錢,數字未免過於龐大,令吉思汗簡直有點頭暈。隔了好一會兒,他才下心裡狂涌的貪婪之火,沉聲問道:“等等,你說多茶?多稅錢?”
“三千萬斤的茶,二百五十萬貫的稅錢。”
吉思汗瞪眼問道:“這麼多的茶和錢,宋人能換多馬?吐蕃人和夏人哪來這許多馬換與他們?”
“父汗,宋國的都大提舉茶馬司和依附於茶馬司的商們每年換取的戰馬,不過五千匹罷了。他們報給宋國朝廷的,一匹馬的價格,有時候二百貫,有時候三百貫,有時候高達五百貫。無論如何,這羣人都能把宋國的茶稅消耗一空,反正每年要進奉給朝廷的,不過是五千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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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五千匹?”
吉思汗簡直想笑。
要知道在蒙古軍中,一名普通的騎士隨軍時,通常都會攜有四到五匹馬,分別用於日常騎乘、揹負資、戰鬥和,留在部落的馬匹數量還要更多。如果將此時控制在蒙古人手中的馬匹數量統計出來,恐怕至也要百萬。
五千匹馬算什麼?莫說吐蕃人,就算疲弊不堪的夏國,你要他們每年湊五千匹馬,都本算不上事!
他忍不住搖頭道:“這生意倒也好做,這幫人的日子過得想必舒坦!我若是宋人皇帝,早就把他們殺了!”
“父汗,這些人背靠著宋國,每年有如山如海的財富落在手裡,日子過得確實舒坦。而且上百年下來,早就將之當做了天經地義。可這好日子已經結束了。大周崛起之後,與南朝的貿易也以馬匹爲主。大周每年用海船裝載河北、東北等地的馬匹南運,數量超過萬匹,而每匹的價格通常在百貫到百五十貫左右……”
吉思汗立即道:“宋國朝廷既然有了新的馬匹來源,便用不上四川的這批人了。”
“宋國朝廷不僅用不上這批人,還看上了他們的錢。從五年前開始,宋國朝廷就有議論,說既然不再需要四川邊州市馬,那就應該把四川的茶稅輸送到中樞。然則,五千匹馬容易給,其實花用沒多。但數百萬的茶稅哪裡能得出?這筆錢財一旦出去了,多家族的富貴要憑空飛走?多人惱恨到紅了眼、咬碎了牙?所以這件事一直被拖延著,直到四川本地出的制置使安丙下臺,宋國朝廷連續從臨安派出多名員直接管理四川。”
“方纔那個董居誼的,便是其中之一吧。“
“是。董居誼等人,都是宋國權臣史彌遠的走狗。這幾人來到四川以後,全無任何建樹可言,唯一的目的就是爲他們的主人攬權和奪財,所以絕不會放過茶稅這一塊。這幾人辦事又兇惡,輒以殺人威脅,一早就廢除了茶馬司的許多機構,直接貶謫大批吏。如此一來,本地大批吏沒了財富,沒了位,個個心懷滔天怨恨,卻沒法正面與來自中樞的高對抗。”
說到這裡,拖雷連聲輕笑:
“所以,起初是他們通過夏國商賈的關係找到了我。他們想要出錢買通蒙古人,讓我們深四川掀起暴,殺死駐在四川的某些朝廷吏,最好再擾川東,免得宋國朝廷再輕易手四川。當然最重要的一條,他們又要求我想盡一切辦法把暴栽到周國上,或者把戰延燒到周國境,以此來迫使朝廷與周國重新敵對,讓兩家的貿易中止。這樣,宋國就只能恢復在四川邊州的茶馬貿易,他們也就能繼續不斷地撈取鉅額財富,維持數十上百年來的分。”
吉思汗點評道:“一羣豬狗也似的人,腦子倒清楚,知道關鍵在於周宋兩國的貿易……可膽子又未免太大。”
“不滿父汗,起初我只將之視爲笑話。卻不曾想沒過多久,那董居誼也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借用蒙古人的兵馬,剿平川地的兵變。”
拖雷臉上的笑容簡直按捺不住,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宋國在任的兒想要我們出兵,宋國被解職的地頭蛇想要我們出兵,可他們又本不知道我們蒙古人的厲害。不知道我們一旦出兵,便要天翻地覆!……父汗,我其實沒做什麼,好機會卻自家送上門來,這分明是長生天要藉助我們的雙手懲罰罪人,我又怎能拒絕呢?”
吉思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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