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家裡那些人一驚一乍, 沒病也被關照出病來, 人剛一院就放了話, 該忙什麼忙什麼,不必個個都到跟前來盡孝。
辦了手續, 還在做前檢查,連手日子都沒定下來,病房裡鮮花水果營養品, 已經堆滿了桌櫃,噓寒問暖一個沒。
只有他那寶貝孫子肯聽他的話,說別來打擾,真連個人影都沒有。
「小濯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公司也去,到點就走,這陣子跟他爸也還好,就是……」老保姆想起一件事來, 「就是上周末回來,一通翻箱倒櫃,他出國那幾年寄到家裡的東西,都給他原封不存著呢, 一個也沒, 來來回回翻了好幾天,也不要人手。」
老爺子那天遛鳥也聽到靜了。
「要找什麼?怪道他那天進進出出。」
老保姆說:「好像是找一封信。」
程濯被一個電話催到醫院來。
病房門口遇見出來的大伯一家,裡頭有個臉生的斯文男人,客客氣氣同他打招呼。
程濯頷首, 等人走到電梯那兒才反應過來,那是程舒妤的新男友。
IT新貴,據說也是白手起家,之前端午已經在老宅過一回臉,哪哪都有點賀孝崢的味道。
不甘心和念舊混在一塊,就是種病,替來替去,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站門口乾什麼?你看我一趟都費勁。」
老爺子佯裝發怒的聲音隔著半開的門傳過來。
程濯推門進來,煞有其事道:「這不是空手過來,在想怎麼解釋不招罵。」
「你還怕被罵?」老爺子坐靠在床頭,沒什麼病容,嗤起人來神抖擻,「那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
目在這一屋子的禮品吃食上掃過,程濯拖來一張椅子,人坐到床旁邊來。
「響應政策,反對鋪張浪費。」
老爺子被他逗得一樂,手邊抄起個什麼砸過去,程濯穩準接住,是一串刻了佛經的小葉紫檀珠,牛紋集,沉古潤斂,自生暗香。
這樣細,十有八九開過。
有價無市的好東西。
不消多想,也能猜到是剛剛那位新貴送的禮,老爺子把著玩,圖個趁手高興。
「住著院呢,靜小些,你真當子是鐵打的?」
程濯把珠子歸了位。
老爺子看著那珠子,想到送珠子的人,目又移到程濯上,看夠了,忽的說:「你堂姐前前後後也帶了兩三個回來給我瞧了,你靜呢,小時候跟你壽塔寺的齋吃多了?你這都二十幾了,就沒個想法啊?」
吸蓋合上,「啪」的一聲脆響,那不掩手筆的好件就絕了,泛人問津地擱置在床頭。
「你不是一早找人查過,明知故問有意思麼?」床頭柜子上擺著新鮮水果,程濯將摺疊的水果刀掰開,抬抬下,「吃哪個?」
都是心知肚明的,彼此不提罷了。
老爺子也沒想過干涉,他這一生的也算不上順,替程靖遠安排的一樁婚事也沒有好結果,臨老心氣都淡了,子孫緣分他只想著順其自然。
「那個小姑娘,你爸不滿意。」
程濯逕自挑了一隻洗淨絨的桃子,削皮,角微彎出幾分譏諷意味,「現在不是了。」
老爺子當風向有什麼變化,只聽低頭專心手上作的程濯說:「人家小姑娘也不滿意我們家,主要,不滿意我。」
「胡說八道!」
老人家犟起來就是小孩子脾氣。
「沒胡說,你不是早前還說,誰嫁給我也是罪麼?人小姑娘不想罪。」
這話真是老爺子親口損出來的,他自己都有記憶,噎語片刻,見給花換水的老保姆走進來,立馬有憑有據地一指:「那,那不是說天底下姑娘都搶著要這份罪麼?」
老保姆一聽,笑笑地應聲:「那是肯定的,咱們家爺多好!」
刀尖一停,明明已經用了十分的小心,薄薄桃皮還是不控地削斷。
他盯著那半截掉在地上的桃皮,想起什麼人總是低眉順眼地削桃子,輕輕巧巧就接連不斷地削出一米長來。
「可不是天底下這些姑娘。」
是天上的,是綠野里驚鴻一面的仙。
老爺子說:「那你帶來讓我看看。」
這話說得輕巧,別說是帶來,就是他現在自己上趕著去,能不能見到都兩說,前天晚上下暴雨,他開車去梧桐里已經很晚了,沒想到小樓在雨幕里依然亮著燈。
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敲門。
老宅里的信,他都翻過了,找了好幾遍,所有積信,哪怕知道是消費帳單,他都拆開信封看了。
沒有。
高三出國那會兒,因為趙姝流產的事,他跟程靖遠關係鬧得很僵,幾乎不能調停,宅子裡天天聚著人,勸啊哄啊,鬧得沒停過。
或許寄過來被什麼人弄丟了,或許真的時間太久,找不到了。
他形單影隻撐著傘,站在小樓外的暴雨里,沒想到會忽然看見孟聽枝出來找貓,他那時心存僥倖,死灰復燃般的想,或許是老天都在幫他。
沒想到,半途冒出來一個他話都接不上的劉晟漆。
翻天覆地的何止是外貌氣質,連里子也截然不同了,就像那晚忽然被掛斷的電話,乾脆利落。
不是陌生,而切實會到,這個小姑娘真的離他很遠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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