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只有夜風流淌。
阿玖立馬覺出臉上繃,那是淚痕風干了。
抬手,窸窣靜引得裴延回。
“別用手。”
裴延微垂首,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
目再次落在阿玖臉側,因緒翻涌而泛出的淡紅已經褪去,只余那抹突兀斑痕。
裴延識得那柄拂塵,制,可卷兵刃,所謂師祖傳承本意是助人強健,不曾想二叔竟用來欺負一個小姑娘。
足音淺淺,是繡雪堂的侍平蕪迎上來,距兩人幾步遠時停下,安靜候立。
裴延道:“帶阿玖去理傷口。”
阿玖訝然,連忙擺手,“不要,不要的,已經不疼了。”
這是實話。
主君清醒,大夫人因此欣,而阿玖也因為大夫人的欣而高興,一高興就哪里都不疼。
“我代二叔向你道歉。”
裴延很有耐心,溫和道:“跟平蕪去,小姑娘家別留疤。”
阿玖不是扭之人,鄭重應下,“是,婢子知道了,謝謝主君。”
阿玖想,這次能夠為淮嬸解了。
主君生得很俊朗,淡眉黑目,鼻薄,比話本故事里繪的男角還要好看。
而且主君跟大夫人一樣,人很好。
平蕪便是先次阿玖試圖“行賄”的對象,再見時平蕪仍是公事公辦的板正模樣,阿玖卻覺得親切,此外,不會再問東問西,主君讓做什麼,便做什麼唄。
平蕪亦瞧出阿玖不經意流的信任,面未改,垂眸為阿玖藥,而后拿一自己的裳。
“這是換季時新做的,我還沒穿過,你先拿去穿。”
平蕪抖開裳比劃大小,順口說:“繡雪堂仆役的裳跟其他院里的不一樣,明日你尋空量尺寸,合一點穿著才神。”
“啊?”阿玖眨了眨眼,“我也要穿繡雪堂的服嗎?可是我在膳房做活……”
平蕪看了阿玖一眼,莞爾道:“還想著回膳房?主君適才的意思是你以后留在繡雪堂。”
嗯?是嗎?主君這麼說過?阿玖一頭霧水。
換過裳,阿玖便要拜謝主君,順便問一下自己之后的去,卻被平蕪拉住手臂。
“須得烤一會兒火,去去上的水汽、寒氣,再正房。”
阿玖又懵,知道繡雪堂規矩多,沒想到還有這種講究。
平蕪看著看著,忽然很想阿玖的腦袋,茸茸的像一種很可的長犬,尤其是現在懵懵的模樣,真是看了手。
“咳。”
畢竟比阿玖年長好幾歲,平蕪穩重地克制自己,回準備熏籠。
“上回下雨天你過來,不是還沐浴更了?那是主君知道膳房離這里遠,怕你一個小孩子淋了容易著涼,特意吩咐的,其實我們府里誰的都比主君好……”平蕪抬眼,“所以我們進正房前也烤烤火,莫把寒氣帶給主君。”
阿玖先是驚了一下,而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
筑于水畔的一座六角攢尖涼亭中,云雨初歇。
著華的貴婦人面頰浮紅帶汗,邊吐氣邊系襟扣,
靡麗蔻丹若若現。
男子生得獷,單他一人就將貴婦人的形遮去大半,外加早已夜,此地又于花茵林木之側,乍一來不算顯眼。
“二夫人今日格外香甜吶。
”
男子抹著自己角可疑的瑩,顯然是意猶未盡。
貴婦人笑而不語,纖指勾著男子下,微微左擺,又微微右擺,似在靜心端詳。
男子見狀狎昵笑笑,張口就是些人耳紅心跳的話,眼神也格外火熱。
可沒過幾息便察覺,對方只是在看他眼中的倒影——這是把他當做銅鏡了。
男子火氣上涌,指著貴婦 人鼻子剛要開罵,忽聞假山窸窣靜。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屏息凝神。
很快,樹叢中探出腦袋,正是貴婦人的婢。
“夫人夫人,府里出大事了,您快些回吧!”
婢比正主還慌張,忙不停左右張。
貴婦人怫然不悅,慢條斯理掖起耳邊發,端的是從容爾雅。
“能有什麼大事,不就是裴延昏迷麼,早曉得了。
我如今在別院‘養病’,明日再去探也不遲。
再一個,不管他在外面如何位高權重,回家來還不是喚我一聲叔母?呵,既是叔侄,哪里有長輩上趕著探小輩的理?_10??”
男子一手搭在貴婦人肩頭,緩緩挲,實在是越聽越起勁,面上也浮起幾分笑意,似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與有榮焉。
“不是不是,夫人,唉!”
婢急得一腦門子汗,“若只是主君昏迷,婢子哪敢在這時候打擾您的雅興。
夫人吶,是二爺回來了!二爺!”
“什,什麼……”
首先驚慌失措的是男子。
他五指僵在二夫人肩膀上,頓時覺得這順的錦如那燒得發紅的鐵,燙手無比。
男子心如擂鼓,結結問:“二爺,二爺不是……在山里修行?好幾年不回來一次,不是嗎?”
婢懶得搭理這人,只對自己主子著急,“您快起吧,婢子伺候您梳洗一番。”
二夫人拈了條錦帕繞在指間,不慌不忙道:“急什麼,那人拜師道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該著急的是他。”
話至此,二夫人瞥一眼嚇得直哆嗦的男子,不耐地翻個白眼,“你先下去,我回頭再找你。”
正主回來了,哪里還有心思調|,男子焦頭爛額地跑了,換來二夫人一聲啐:“沒用的東西!”
夜霧深濃,寒意侵。
二夫人將視線投向滿心滿眼為考慮的婢,嘆道:“怕什麼,就算裴家知道我的事,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畢竟,當年剛親就丟臉丟大發,被議論了好幾年的人是。
就是要賴在裴家,吃裴家的,喝裴家的,還要在裴家的別院睡男人!
“罷,跟我講講那人回來做什麼的,無非就是探裴延。”
二夫人忽而笑出聲,否定道:“不,不對,裴延今日才昏迷,那人從何得知的消息?總不是他下的毒手罷。
我看吶,多半是回來要錢,為他那些師祖師兄修建道觀。”
二夫人搖搖頭,拉自
己散的外衫往外走。
婢則倒豆子似的講述來龍去脈,二夫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純當話本故事給解悶。
裴延昏迷又清醒,同有甚關系呢。
“咯。
”
忽然,二夫人踢走一顆石子,驚訝地停駐原地,“你剛說什麼,裴延說那丫頭是他的人?!”
婢不知為何主子如此興,遲疑地點頭,“對,主君確實這麼說,還把阿玖領回正房了。
”
“快,人準備馬車,我換服就回府。
**”
二夫人噙笑看向漆黑的天幕,笑得瞇起眼,“剛才你說大嫂也在場?真是天大的熱鬧啊,我怎麼就錯過了!哎喲,希現在回去還能趕上下半場。”
丈夫寶貝萬分的拂塵被侄子強行收走,快哉。
自恃出世族裝的要命的大嫂被當眾嗆聲,快哉。
三十歲還沒跟人拉過手的侄子突然有了想護的人,有趣。
“天爺呀,我就說最近怎麼右眼皮跳呢,原來是有樂子看,要是每日都有這般熱鬧就好了。”
二夫人雙手合十,雙目輕闔,朝 著天幕虔誠祈愿。
婢張目結舌,不由一把汗。
“夫人,天涼,婢子伺候您更吧。”
二夫人正在興頭上,歡欣地應一聲,而后拍手道:“對了,這熱鬧我自己看不夠有意思。”
隨手拿過一支珠釵,擩進婢懷里,“喏,找人把府里發生的事悄麼聲給老太君,剩下的你留著自己買點心吃。”
–
夜霧如紗,在青空下聚聚散散。
阿玖渾暖烘烘,步正房時首先聞到一很淡的香,跟苦藥味裊繞在一起。
香不過藥。
檀木山水屏風上落著燭火的影子,阿玖依例行禮,卻聽那一頭的主君道:“過來。”
聲音暗啞。
阿玖繞過屏風,瞧見主君正在喝藥,驀地想起阮廚說過的話。
主君他……真的喝很多藥,每一種都很苦。
記得小時候偶然吃到壞漿果,那種怪味道都快把舌頭泡壞,連著幾天吃什麼都是又苦又。
想到這里,阿玖從腰上解下小荷包,雙手呈上,“您用些干果吧。”
裴延持著青瓷小碗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
阿玖連忙說:“是婢子自己曬的,您若不嫌棄,嘗幾枚去去藥味吧。”
裴延舉碗就,一氣兒把藥飲盡,邊微有笑意。
“把我當小孩子了?不用,你留著吃。”
阿玖不認同,“小孩子大孩子都可以吃啊,主君也可以吃。”
話畢,阿玖見主君擱下藥碗朝手,頓時松了口氣,很有信心地遞上。
看吧,方才的婉拒只是主君在客氣。
裴延將荷包拿在手里,并沒有立即打開,“你倒是大方,投喂鳥兒,也投喂我。”
嗯?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阿玖想了一下,道:“主君喜歡的話,婢子以后曬好了就拿來給您。
只是冠春園的瓜子估計賣得很貴,婢子囊中,恐怕不能時時進獻,還請主君
諒解。”
握得久了,
阿玖留在荷包上的溫漸漸散去,
被裴延自己的替代。
他將荷包放在一旁___,
“聽你的意思,
冠春園的瓜子不是你自己買的。”
“嗯。”
阿玖點點頭,坦然道:“是青嵐姐姐送給婢子的,婢子舍不得買。”
“舍不得買的瓜子,你沒有嘗,悉數留給鳥兒?”
“是啊。”
阿玖不知主君問這個做什麼,但也老實答道:“瓜子于婢子是解悶解饞的小零,可是對蘿卜頭來說就是主糧,因此給蘿卜頭吃,婢子覺得比自己嘗了還要高興呢。”
裴延似是一笑,“往后你幫我喂鳥兒,可愿意?”
“愿意啊。”
阿玖不假思索地答,然而驟然想起平蕪姐姐的話,連忙張口言,卻又不好意思講。
“但說無妨。”
裴延松松靠著椅背。
阿玖急中生智,找了個很委婉的說法,“婢子心里有數,會好好照顧蘿卜頭,也不會耽誤膳房的活計。”
裴延問:“很喜歡在膳房燒火?”
“回主君的話,很喜歡。”
阿玖對此很自信。
那可是經年累月干的活,而且從未出過差錯呢。
“而且婢子不僅燒火,最近還在跟阮廚學做菜。”
阿玖補充完,靜候佳音。
可是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瞧見主君面上流的疲憊。
頓時愧疚難當。
主君是病人,又對很好,現在不過是提出一個小小要求,如果這都被拒絕,主君一定很傷心吧。
“主君主君 ,婢子的意思是,燒火和學廚什麼時候都可以做,但是為主君效勞的機會很是難得,婢子愿意在繡雪堂聽候主君差遣。”
說罷,阿玖在心里給自己鼓掌。
真是力挽狂瀾,說話水平又提高了一層。
裴延眉目不,邊仍噙著笑,“行。”
阿玖問:“婢子的月錢是不是漲了?”
裴延顯然沒料到這一點,失笑道:“府里庶務不是我管,你若想知道,明日可問管事。”
“那……”阿玖又問:“要扣的是婢子燒火的工錢,還是養鳥的工錢呢?”
希是前者,這樣扣的一點。
阿玖默默祈愿。
裴延沒明白,“我何時說過扣工錢?”
“主君不是說讓婢子跟您回來領罰嗎?”阿玖神認真,“婢子把仆役規章背得很,不用看就知道,沖撞主子扣一個月工錢。”
裴延無奈,長指按了按額角,“不扣。”
阿玖雙眼一亮,而后又看看那個荷包。
想,既然不罰,這一個月工錢就相當于賺了,可以拿來買冠春園的昂貴干果敬奉給主君。
噢對,還有漬梅子,賣那麼老貴,肯定很味。
“時候不早,安置吧。”
裴延起漱了漱口,對阿玖道:“我不習慣與人共臥,你宿在隔間即可。”
阿玖懵住:嗯?
不是說喂鳥嗎,怎麼,怎麼聽起來好像不止于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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