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看一眼。

陸一心也松了口氣。

外婆丟了。

從前年開始，外婆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有時候會不記得是誰，有時候坐著說話說著說著，小便就突然拉出來了。

外婆病了，發病的時候會像個孩子一樣哭鬧，平時也要吃很多很多的藥。

所以沒有心和陌生的大人打招呼，也不想要回答陌生人的問題。

陸一心把書包里的作業本一本本的拿出來，擺放好之后的看了一眼方永年。

這個叔叔盯著電腦打字飛快，已經完全忘記了的存在。

真好。

陸一心咬著筆桿子開始神游，小小的一張臉很嚴肅的端著。

外婆應該是想外公了。

小大人一樣的嘆了口氣。

***

方永年對這個小孩很滿意，就像陸博遠說的那樣，陸一心很好帶，坐在爸爸的辦公椅上，安安靜靜的什麼麻煩都沒有。

實驗室恢復了安靜，方永年很快的理出了這周需要統計的報告，摘下眼鏡了眉心，眼角瞥到了他剛才塞到顯示后面的紙盒子。

他的早飯。

食堂里的豆腐包子，里面有口沙沙的咸蛋黃，事先用菜油炒過，所以哪怕冷了，吃起來都不會腥。

他手把紙盒子拖過來，拿起一個塞進里。

包子還是熱的，咸蛋黃裹著豆腐，口即化。

他心很好的一邊吃一邊檢查數據，里滿是鮮甜的豆腐，起準備給自己泡一杯咖啡。

然后，停住。

那個被他徹底忘掉的小孩此刻和他四目接，他里塞著每周四早上一大早排隊才能買到的豆腐包子，而里，只叼了一支筆，禿禿的筆。

……

方永年二十四歲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過如此尷尬的時刻。

他用最小的幅度嚼了兩下，快速咽下里鮮多的豆腐包子。

“你……”他清清嗓子，拿起桌上那個紙盒子，“要不要？”

陸一心無意識的嚼了一下里的筆。

今天一大早兵荒馬，爸爸給買了早飯，但是好像拉在地鐵上忘記拿下來了。

是獨生，今年才十歲。

資沛年代的獨生，從小到大只有挑食的記憶，從來沒有過肚子。

更沒有自己著肚子，大人卻在食的記憶。

所以有些懵，看到對方遞過來的紙盒子里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包子的時候，變得更懵。

……

一個小包子是真的有點。

尤其，方永年還聽到了陸一心咽口水的聲音。

“我去給你買早飯。”他終于有了做叔叔的自覺，穿外套的時候環顧了一眼空的實驗室，樓上還關著一堆實驗用，改口，“你跟我一起下樓，我帶你去吃早飯。”

陸一心還在看那顆小包子。

雪白的面皮，皺褶的地方浸潤著餡料的水。

趁著方永年低頭扣外套的功夫飛快的拿起包子，一整個塞進里。

再次抬頭，又一次和這個長著蓬蓬頭發的叔叔四目接。

“走吧。”方永年笑了。

這丫頭，一個包子下去，臉上表才終于生了起來，哭紅的眼睛滴溜溜的，再也沒有剛剛一臉嚴肅戒備的樣子。

能用吃搞定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

食堂里的豆腐包子已經賣完了，方永年給陸一心買了一碗豆漿兩油條。

陸一心先在豆漿里加了兩大勺白糖，然后把油條浸進豆漿里，直到油條上沾滿了豆漿，才拿起來咬了一口。

和方永年一模一樣的吃法。

方永年又笑了，生平第一次有了喂養寵后的滿足。

剛炸好的油條金黃脆，熱氣騰騰的豆漿溫暖了陸一心從凌晨開始就七八糟的心，瞇了瞇眼，終于覺得坐在對面的這位陌生的叔叔，是個可以嘗試接近的人——因為他每次給的東西都很好吃，豆腐包子，還有油條豆漿。

“我外婆回家是因為想我外公了。”咽下了里的豆漿，開口說的話沒頭沒腦的。

方永年正在回想早上理的那些數據報告有沒有的，聽到陸一心突然開口，反應遲鈍的慢吞吞的嗯了一聲。

“不是老年癡呆，只是想我外公了。”開過一次口，后面的話就變得簡單了。

方永年愣住。

小姑娘在辯駁。

十歲的孩子，已經能夠清楚的知道，癡呆是一個貶義詞，在向一個陌生人解釋，自己的外婆凌晨出走的原因。

甜豆漿霧氣裊裊，小姑娘說完了兩句話，抿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盯著他。

想要的，可能也不過只是他剛才心不在焉的一聲嗯而已。

“那不是癡呆。”他突然有了解釋的心思，“那是一種病，因為神經細胞損失導致的不可逆的、退行腦疾病。”

陸一心呆呆的。

方永年下比了比豆漿，示意陸一心繼續吃。

陸一心很乖的喝了一口豆漿，咽下去之后又有了新問題：“那……吃了藥能好麼？”

那一段短短的解釋，只聽懂了病這個字，比癡呆這詞舒服，聽起來好像更有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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