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幽穀。
夜深了,茅屋外簌簌落著新雪。
這幾,墨燃的傷勢越轉越重,哪怕楚晚寧用花魂獻祭給他療傷,亦是收效甚微。
下午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醒來過一次,但意識仍是不清醒的,瞇著眼,瞧見楚晚寧,他就隻是哭,他對不起,又不要走,一句話翻翻覆覆顛三倒四,最後泣不聲。
他一直在做夢,一直在自己那些不安的歲月裏穿梭。
他一會兒以為自己剛剛被薛正雍撿回來,一會兒又以為自己在痛失了楚晚寧的那五年間。
他唯一夢不到的,是被八苦長恨花已奪去的記憶。夢不到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保護,所有的純真。
“墨燃……”端了一碗剛煮好的粥,楚晚寧來到他的床榻邊。
粥煮的勉強能口,是屬於前世的手藝。
他在榻邊坐下,抬起手,了墨燃的額頭。
燙得厲害。
他喚他,但怎麽也喚不醒,楚晚寧便等著,等到粥漸漸溫涼,漸漸冰冷,他覺得不能再這樣,就又把粥隔水溫著。
他不知道墨燃什麽時候會醒,但若醒了,總可以馬上吃到東西。
“是用湯熬的,你最喜歡。”楚晚寧輕聲跟他著,維係著墨燃心髒跳的那些靈力法一直沒有斷過,可墨燃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就是靈力一斷,或許他就再不會睜眼。
本不可能救得回來。
可是不甘心啊,怎麽能甘心。
墨燃還活著,他還有氣息盡管是那麽微弱。這些,日月晨昏,楚晚寧守在他邊,看著他膛仍有起伏,就覺得還有希,一切都還可以回頭。
都還來得及。
楚晚寧還記得有一夜裏,墨燃迷迷糊糊地醒了,當時屋子裏沒有亮著燈火,墨燃就直愣愣地著燭臺,幹涸的一直在輕微地翕。
他當時很激,忙握著墨燃的手,問他:“你想什麽?”
“……燈……”
“什麽?”
“……燈……想要燈……”墨燃著那自己注定無法點亮的燭臺,有淚水順著臉頰潸然落,“想要燈亮……”
那一瞬間,時重疊。
仿佛又回到當年,剛拜師的時候,墨燃病了,瘦的年蜷在床榻上,一直昏昏沉沉。
楚晚寧去探他的時候,他聲嗚咽著在喚著阿娘。
不知道該怎麽哄,楚晚寧就坐在年的床榻邊,猶豫著抬起手,了年的額頭。
那瘦的孩子就哭,就:“黑的……都是黑的……阿娘……我想回家……”
最後,是楚晚寧點燃了燭臺,明晃晃的火照亮了四壁,也照亮了楚晚寧的臉龐。似乎是到了的溫熱,發著高燒的孩子睜開了一雙烏亮猶沾水汽的眼。
“師尊……”
楚晚寧應了,替他撚好了被子,嗓音放的低緩,聽上去很溫:“墨燃,燈亮了……你不要怕。”
時隔多年,一豆孤燈再次巍巍亮起,暖黃的暈浸滿了敝舍茅屋,驅散了無止境的黑暗與寒涼。
楚晚寧著他的鬢發,沙啞地喚著他:“墨燃,燈亮了。”
他想繼續,你不要怕。
可是嚨哽咽,竟是再也不出口,楚晚寧忍著不落淚,卻終究是抵著墨燃額頭,破碎低泣著:“……燈亮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你理理我,好不好……”
燈花燭淚一潭幽夢,這一盞燈一直燃著,從華明澈,到油盡燈枯。
後來大亮,窗外泛起了魚腹白,墨燃也依舊沒有睜開眼睛。那用一盞燈,就能喚醒沉睡年的歲月,已經過去了。
再也不會回頭。
又過三晚。
這些楚晚寧每日都守在他床榻邊,照顧他,陪著他,輸給他靈力,也講與他聽那些他淡忘的事。
這一黃昏,暮雪已經停了,窗外一紅日,殘鋪灑染照大地。有一隻鬆鼠自覆著積雪的枝頭騰躍而過,惹得白梨簌簌,晶瑩舞落。
躺在榻上的男人被這寬仁的暮照耀著,晚霞為他蒼白憔悴的容添上。他薄薄的眼皮底下,瞳仁微轉——而後,當暮即將四合時,他緩緩睜開了眼眸。